少女时在苏州园林的亭廊间初读三毛,园中精巧的假山与曲径通幽,关不住一颗向往浩瀚的心。她笔下撒哈拉的星空与旷野,像一扇突然打开的窗,让一个在婉约山水间长大的书香女孩,看见了生命的另一种可能——原来天地可以这样辽阔,灵魂可以这样不羁。
后来我走过一些地方,在异国他乡的晨昏里,才品出她文字里另一种乡愁。她的乡愁,不在具体的地理坐标,而在灵魂的永恒追寻。她说:“心若没有栖息的地方,到哪里都是在流浪。”这句话,如今在苏州这间洒满阳光的居所里,我才真正懂了。她一生流浪,寻找的并非地理的故乡,而是精神的原乡。就像我走过千山万水回到苏州,才发现,严家花园庭院里的“移步换景”,未尝不是一种深刻的哲学——在有限中创造无限,在规矩里找到自由。
如今的苏州,依然保持着水巷的宁静,却也流淌着时代的脉搏。我在这座城市里,经历了人生的起伏,像窗外这条小河,看似平静,底下自有暗流与深意。此时再读三毛,吸引我的不再是远方的传奇,而是她面对生命真相时,那份坦然的勇气。失去荷西后,她在加纳利群岛写下的文字,字字沉静,却也字字有力。那不是青春的燃烧,而是一个成熟女性,在废墟上重建生活的坚韧。这给了我真正的力量——知天命之年,并非看淡一切,而是终于学会与生命的完整共处,包括它的灿烂与残缺……
三毛是台湾的女儿,她的中文却流淌着整个中华文化的血脉,既有古典的意境,又有现代的直白。这让我想到苏州的昆曲,水磨腔唱的是千年悲欢,一唱三叹。形式不同,其内核,都是对生命情致的深切表达。她将个人的悲欢,淬炼成了无数人可以认领的情感印记。
阳光渐渐西斜,暖金色的光芒洒在蜿蜒的河道上,波光粼粼。远处评弹馆传来隐约的三弦声,叮叮咚咚,像时间的脚步声。我合上书,那个穿着棉布长裙、眼神清澈又倔强的女子,仿佛正从书页间走来。她不再只是那个带我去看沙漠的向导,而成为我精神版图里永恒的坐标,提醒我:真正的自由,从来不在远方,而在于你是否拥有一颗能将日常过成诗、能在平凡中发现星辰与旷野的、辽阔的心。
我生活在这座有着两千五百年历史的城市里,窗内是书香,窗外是流水。心中,却因她,永远留着一片无垠的、可供灵魂深呼吸的沙漠。当苏州的桂花香飘满小巷时,我会想起撒哈拉的风;当我在园林的曲径中漫步时,会想起她走过的大千世界——原来所有的远方,最终都为了让我们更好地回到此刻,回到这个阳光正好、内心丰盈的当下。
阳光继续流淌,在书桌上摊开的书页上停留。那上面有她写过的一句话:“岁月极美,在于它必然的流逝。”是的,岁月流逝,美却留了下来——在她的文字里,在我的记忆里,在这苏州午后的一片澄明晴光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