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半,厨房里豆浆机开始发出细微的嗡鸣。我透过蒙着水汽的玻璃窗向外望去,天色还是那种将明未明的灰蓝。这是多年来重复的日常,可不知从何时起,这重复里长出了安稳的根须。
昨晚女儿发来信息,是晚上十点。“刚开完会,北京下雨了。”后面附了一张图:国贸写字楼的落地窗上,雨水划出长长的斜线,窗内灯火通明,模糊映出会议室的轮廓和几个仍未离去的身影。我看了很久,回她:“记得喝点热的。”她很快回了一个拥抱的表情。我们的对话越来越像电报,简短,但每个字都落在实处。
上次去北京看她。她带我去她常去的咖啡馆,就在律所楼下。修长的她穿着剪裁利落的西装,语速很快地接了两个工作电话。间隙里,她忽然安静下来,搅拌着眼前的拿铁:“妈,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像个精密的仪器,每个齿轮都不能出错。”我看着她眼下的淡青色,没有劝她慢下来,只是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心微凉,指关节因为长期打字有些僵硬。
她送我去车站时,地铁里挤满了同样年轻的疲惫面孔。在轰鸣声中,她凑近我耳边说:“其实我喜欢赢的感觉。”那一刻,我在她眼里看到了某种坚硬的光芒,像经过淬炼的金属。这与我所选择的温润如此不同,却同样真实。
回来后的那个早晨,我照例磨豆浆时忽然想:什么是传承呢?不是我走过的路她必须再走一遍,而是她在我给予的土壤里,长成了自己选择的模样——哪怕那选择是锋利,是快,是在混凝土森林里开辟自己的战场。我的温润如玉,不是要她也成为一块玉,而是希望她知道,无论何时,总有一处是可以卸下铠甲、暖一暖手的地方……
前天寄了一箱苏州的苏城之礼——非遗传承来碗米酒桂花冬酿酒给她。她打电话来说,分给同事了,大家都说好喝。电话那头传来键盘敲击声,她压低声音:“妈,下周有个重要庭审。”我说:“冬酿酒要记得自己多喝一点。”我们都笑了。这笑声穿过千山万水,在电流声里依然清晰。
就像现在,阳光正一点点漫过窗台。我拿出手机,拍下这寻常的晨光,发给她。没有文字,只是一片正在苏醒的天空。我知道她此刻可能在开庭,在谈判,在为一个条款字斟句酌。但我也知道,某个瞬间,她会点开这张照片,在属于她的战场上,获得片刻的、安静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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