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故乡水杉红

作者 :宋中富

追忆故乡水杉红
也是这样的初冬,三十三年前,送新兵的车子驶过官湖河古渡,那一片铁锈般的红,猝不及防撞进眼底。水杉林静穆伫立,宛如一列列被时光定格的戍卒,挺拔着脊梁,守着一方故土。冬霜遍染,羽叶褪尽了最后一丝水分,凝成沉甸甸的赭红——不似枫叶那般张扬热烈,倒像古陶器在窑火将熄时,晕开的最后一抹温润釉色。风过林梢,细碎的叶片簌簌作响,恍惚间,像是有人在轻轻翻动一部纸页泛黄发脆的地方志,簌簌簌簌,尽是岁月的回响。

泥土之下,沉睡着太厚的往事。下邳旧城的夯土残痕尚未散尽,吕公遥望项羽的暮色,还黏在潮湿的空气里,洇染着千年的风云。然而,比这更重的,是另一种刻进骨血的重量。我的目光抚过那些笔直的树干,忽然就想起了宋氏家族“一门三烈”的碑文。七十多年前,新中国最年轻的革命烈士,随同父母慷慨就义,魂归故土时,可曾踏过这片水杉林的边缘?他们脚下的泥土,可也曾被这样的红叶层层覆盖?

风渐紧了,漫天赭红的羽叶打着旋儿飘落,带着一种从容就义般的安详,缓缓铺满田埂,覆住古老的河床。每一片叶子离枝的刹那,都似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那叹息太轻了,被运河的汽笛一牵,便散入风里,了无踪迹。可千万片叶子一同叹息,便汇成了这片土地低沉而厚重的呼吸,一声,又一声,震颤着人心。

我忽然懂得,这颜色为何如此沉重。它哪里是冬霜染就的?分明是地底的铁、未冷的血,还有望穿秋水的眼眸,在岁岁年年的初冬里,一点一点渗上来,凝在水杉细密的叶脉里。于是,这一树树赭红,便替缄默的泥土,说着最沉默也最滚烫的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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