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燕子 (作者:秋虫晚唱 )

我是一只燕子 (作者:秋虫晚唱  )
我是一只燕子,家在中国的北方。       
我们这样的候鸟,天冷了,往南飞,我们不是怕冷,乌鸦麻雀不怕冷,它们的毛也不比我们长,我们难道怕吗。因为,我们换个地方是去找吃的,民以食为天,鸟也是。留鸟是杂食,不光吃虫儿,也吃果实草种,也不能说它们没有信仰,但好像有信仰的在食谱上都有个禁忌才是。
我们是吃飞虫的,不是飞的活食,我们下不去口。宁吃飞禽三两,不吃走兽半斤,人不也有这嗜好吗。
以前人们以为我们飞到江南就完事了,其实冬天江南也没有燕子,海南也没有,我们都要南迁,我们要一直飞到南半球,飞到有飞虫的地方。
那年春天的雾霾,飞行时有些心慌气短,领飞的头燕曾飞过千山万水,经验老道,对着这天地一混沌的新情况,判断方向也发生了困难,因此延长了我们两天的旅程,现在终于是回到了北方的老家,我钻进窝里对我的那位感慨地说:这趟真不容易!
在那个县城的南郊,南四湖边,这个小院子里住着两位耄耋老人——李爷和李奶。我们的窝就坐在他们那三间老堂屋的檩条上,七年了,每年我们都把窝往上续一点,为了牢固,窝的腰上扭了个小弯,三月春光,泥融飞燕子,我们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衔泥补窝,每年的泥色稍有不同,又经了不同的岁月,底部是灰扑扑的老泥,上口是鲜亮的红褐色新泥。
村边是大片大片的稻田,那就是我们捕食的现场。可是今年的稻田一片荒芜,几辆推土机在田里推土,路口有个新湖花苑的大牌子,以我们的经验,这里也要开发房地产,成为市里了。不得不,我们的捕食要飞得更远些了。
李奶病了,躺床上不能下地,那晚对李爷说,“老头子,燕儿回来了。”“是啊,你不是说燕儿一回来你就会好了么。”
“我梦见它们好几回了,闹了一冬天雾霾,担了一冬天心,怕它们认不清回来的路。”
 “今晚你睡个安生觉吧。“
李奶的腿冬天骨折了,开始以为是老年性骨质疏松,拍片一看,却是病理性骨折,骨肿瘤引起的,骨肿瘤不是原发部位,腹腔胸腔也有蔓延,查原发的癌变部位已经没有什么意义,癌症晚期,已经没有可靠有效的治疗手段了。
断骨做手术上了接骨板,回家养着,老人的血运不好,愈合起来很慢,两个月了还完全不能下地。李爷一辈子是油瓶子倒了不扶的主,这会子成了里里外外一把手了,李爷说:老天爷总算有眼,老了给我这么个机会,你伺候了我一辈子,末了也找补找补。
李奶说:让你锻炼锻炼,这不还有我指挥着嘛,看你能把自个弄囫囵了,我走也放心了。
做饭买菜,洗头洗脸,端屎端尿,李爷还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男人。
李奶病了,我们很伤心,想当年我们新婚燕尔的时候,没经验,新巢筑得有些浅,口敞大了,第一窝小燕羽毛未丰的时候,我们出去捕食,小燕在窝里闹啊,一只小燕就掉出来了,李奶赶紧把小花猫轰跑,捧怀里疼惜得不行,让李爷搭梯子把小燕送回了窝里。
每天,李爷给李奶熬中药,咕咕嘟嘟响的药罐子,熬好了,冷温了,给李奶端到嘴边,李奶说:苦,我不喝了吧。
李爷说:不喝不行啊,良药苦口利于病。
李奶说:你说个笑话我再喝。
李爷就讲当年当兵打仗的那会子的故事,炸山开矿的事,都是很英雄的事,我们都听迷了,李奶呡吧呡吧把药喝了,挑起大拇指说:不愧一条好汉子!
院里的石榴花开的时候,村里开始拆房子了,轰轰烈烈墙倒的声音,落了不知多少年的尘土终于又有了升腾的机会,到处弥漫着,同时,天空有不少燕子啾啾哀鸣,它们的巢穴随老屋一起消失了。
燕子有燕子的规矩,有燕子的隐私,我们都是一窝一个院,现在,楼房进不去了,老房子越来越少,有些就来李爷房子的屋檐下坐窝,我们能说什么呢,都是鸟类。
房子推倒的越来越多,我们提留着心,每次出去都在想:回来时小巢还在不在啊?小燕一天天长大,每次出门,都好像永诀的分别。
我是一只燕子 (作者:秋虫晚唱  )
开发商带着合同来了好多次,李奶说:我要在老屋里走,到新地方我怕走不素净。李爷拿出医院病历,那上面写着:癌症晚期。
开发商烦恼地摆摆头,走了。
李奶还打趣:这下有人给阎王爷说好话了,我这老命让人家操心了。
很快,周围没什么人家了,一片瓦砾,偶尔有几条流浪猫和流浪狗,来这里追忆曾经的美好岁月,或者它们的初恋。
后来电也断了,晚上点起蜡烛,李奶说:看到这红蜡烛,当年进洞房就像在眼前一样呢。
李爷扇着芭蕉扇,咧着没有几颗牙的嘴巴说:你那时可是南乡一枝花。
这座孤岛一样的房子,屋檐下一只只燕巢紧挨着,大家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深夜燕子的呢喃伴着二老的鼾声。早晨,在院中那颗老槐树上,大家在枝头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李爷李奶的孩子说燕子太多,影响老人休息,轰走吧。李奶说:我就喜欢听燕儿叫,叫得我心里舒坦,它们要给我引路呢。
开发商又紧着来催,说工期都定下了,耽误不起啊,老爷子您得给个实日子啊。李爷不吭声,李奶说给你定个日子,九月九,农历九月九。
等人家走了,李爷问:为什么是九月九?李奶答道:小燕不过三月三,大雁不过九月九,这你都不知道。
李奶不能吃饭了,只靠咽一点点泡饼干的水,也不大给李爷说话了,她说要省点力气,让这口气要坚持到九月九。
九月九的前夜,一片寂静,李奶虚弱地问李爷:没动静了,燕儿都走了?
李爷说:空巢了,都走了。
李奶说:燕儿走了,我也该走了。
李爷泪眼模糊,紧紧握着李奶的手,红红的烛光像当年的洞房一样明亮祥和,他看到在他怀里的还是那个娇美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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