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运河涛声里的千年叩问
邳州自古便是“五水汇流、九省通衢”之地,京杭大运河如一条蜿蜒的玉带,在此穿境而过,滋养了两岸的稻麦桑麻,也承载着王朝的漕运命脉。明万历年间,运河因黄河泛滥屡遭淤塞,漕船梗阻于邳州段的吕梁洪、徐吕二洪之间,“挽舟者日毙于滩石,漕粮岁损数十万石”。当此危局,一位名叫舒应龙的官员,以铁肩担道义的魄力,在邳州大地上掀起了一场改写运河命运的壮阔实践,将对这片热土的赤诚,化作了凿山导河的惊天之力。
一、临危受命:治河能臣的邳州之约
舒应龙,字翔宇,号太宇,湖广黄冈人,明万历二年(1574年)进士,以“廉能敏决”闻名朝野。万历二十二年(1594年),他以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衔巡抚淮扬,兼理漕河。彼时的邳州运河,正受黄河夺泗入淮之害,吕梁洪至徐州段“河身日高,水势如沸,舟行触石辄碎”,每年因漕运失事损失的粮食、物资不计其数,沿岸百姓更因水患流离失所。
舒应龙抵达邳州时,正值深秋,运河滩涂上荒草丛生,搁浅的漕船如断翅的雁群,沿岸村落炊烟稀疏。他沿河岸步行数百里,目睹“纤夫血肉溅滩石,商贾愁眉望河叹”的惨状,在日记中疾书:“邳州之困,困于河;漕运之危,危于淤。若不治泇河,何以安社稷、济苍生?”
这位治水能臣深知,传统的“束水攻沙”之法已难挽狂澜,唯有另辟蹊径——开凿泇河,引沂蒙山水接济运河,方可避开黄河淤塞之险。而泇河故道,正是邳州百姓口中“通江淮之血脉,藏齐鲁之灵气”的天然水道,只是久遭荒弃,需穿山东郯城、江苏邳州等地的群山峻岭,工程之艰巨,堪比愚公移山。
二、凿山导沂:十万民夫的热土壮歌
万历二十三年(1595年)初春,舒应龙上奏朝廷《开泇济运疏》,力陈开凿泇河之利:“上可分黄河之险,下可通漕舟之塞,且兼溉邳、峄之田,此万世之功也。”万历帝朱翊钧虽怠于朝政,却深知漕运乃国之根本,遂准奏,并钦赐“功在社稷”匾额。
工程启动之日,邳州大地沸腾了。舒应龙亲自在泇河起点(今山东郯城九顶山)设坛祭河,百姓自发从四面八方赶来,“执锸者十万,号呼声震山谷”。他打破官民隔阂,将指挥部设在河畔茅棚,与工匠、民夫同吃同住,亲自绘制工程图,丈量每一寸河道。据《邳州志》载,他“日行数里,手勘岩石之坚脆,足测水势之缓急,虽风雨不辍”。
开凿过程中,最险处莫过于邳州西北的“石门山”。此处岩石坚硬如铁,民夫以“火烧水激”之法破石——白天堆柴火烧岩,夜间泼冷水使其爆裂,火星与汗水在暮色中飞溅,号子声与锤凿声汇成雄浑的交响乐。舒应龙见民夫寒冬腊月仍赤脚涉水,便下令拆官府多余木料制“木屐”,又设“暖汤灶”供民夫驱寒,百姓感其德,称他“舒公活我”。
更动人的是邳州百姓的自发参与:运河沿岸的石匠世家将祖传的“开山锤”捐出,农妇们肩挑“麦仁粥”送往工地,秀才们在河畔搭建茅棚为工匠记账。一位名叫王大河的老纤夫,将毕生积蓄的十两银子塞进舒应龙手中:“舒公为咱开河,咱穷汉没别的,这钱买些火药炸山!”舒应龙含泪收下,将其刻于石碑,至今邳州民间仍流传“十两碎银凿山河”的故事。
三、泇河通漕:一河活水改写千年商脉
万历二十四年(1596年)盛夏,历经十六个月的艰辛,全长260里的泇河终于贯通!当第一艘漕船从微山湖经泇河顺利抵达邳州直河口时,两岸百姓“焚香跪迎,哭声与欢呼声震天”。舒应龙站在船头,望着清澈的河水取代了昔日的淤滩,两岸新垦的农田已泛出绿意,不禁老泪纵横。
泇河的开通,彻底改变了邳州的命运:
漕运畅达:漕船避开黄河险滩,航程缩短三百里,每年节省运费白银数十万两,“舟行泇河,如行席上”成为时人赞叹;
民生改善:泇河兼作灌溉,邳州新增良田万余亩,“旱涝有济,五谷丰登”,沿岸兴起数十座商贸集镇,如窑湾、土山等,成为“日过千帆、夜泊万艘”的繁华商埠;
文化交融:南北商船带来了徽州、山陕的商帮文化,邳州梆子、柳琴戏吸收各地戏曲精华,运河文化在此形成独特的“交融之美”。
舒应龙离任时,邳州百姓万人空巷,以“万民伞”相赠,更在泇河畔立《开泇济运碑》,碑文曰:“公之凿河,非独利漕,实活邳民;非独治水,实固国本。其功如河之永,其德如土之厚。”
四、丰碑永驻:热土之上的精神长河
四百年后的今天,漫步邳州运河畔,泇河故道仍静静流淌,岸边的“舒公堤”已化作郁郁林荫道,碑刻上的文字虽历经风雨,却依然清晰可辨。当地老人会指着河湾说:“那是舒公当年凿山的地方,现在水下的石头还带着凿痕呢!”
舒应龙留下的,不仅是一条畅通的运河,更是一种对土地的挚爱与担当。这种精神,在邳州人心中生根发芽——抗战时期,百姓沿泇河构筑抗日防线;改革开放后,当地人依河建港,让古老运河焕发新生;如今的邳州运河风光带,将舒应龙的治水故事融入景观,成为“爱家乡、爱土地”的教育基地。
当夕阳为运河镀上金边,河面波光与两岸灯火交相辉映,仿佛在诉说那段开河壮举:一个人对一方土地的热爱,能凝聚十万民心;一河活水对一片热土的滋养,可延续千年文明。舒应龙与泇河的故事,早已超越了历史的刻度,成为镌刻在邳州大地上的精神丰碑,让每一个触摸过这片土地的人,都能感受到那份穿越时空的热血与赤诚。
尾声:运河长歌,热土永记
从吕梁洪的惊涛到泇河畔的稻花,从明朝的号子到今日的汽笛,邳州运河承载的不仅是漕粮商船,更是一代代人对土地的眷恋。舒应龙掀起的,何止是一场治水工程?那是对家园的守护,对未来的憧憬,更是一曲关于“热爱”的永恒壮歌——当我们站在运河边,风声里,依稀还能听见四百年前十万民夫的呐喊,和一位官员“为生民立命”的铿锵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