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时珍与金陵的本草情缘

作者:陈奕通

李时珍与金陵的本草情缘

万历二十四年(1596),南京三山街的书坊里,一套墨香未干的新书被郑重装入木匣,封面上“本草纲目”四字在烛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当时的人们或许不会料到,这套出自金陵的书,将成为一部跨越时空、泽被万世的传世名著。

李时珍与金陵的本草情缘

时光倒回至万历七年(1579),62岁的李时珍背着沉甸甸的书稿,踏入南京城寻访书商。他出身医学世家,自幼熟读医典,三次科举失利后决心弃文从医,以悬壶济世为志,耗近三十载春秋遍尝百草、考订谬误,终成这部一百九十万字的皇皇巨著。

彼时的金陵,是明王朝的出版之都,秦淮两岸书肆云集。可他拜访了无数书商,得到的回应却如出一辙:“药书?一千八百九十二种药物?还画了一千一百零九幅图?出这种书?先生莫不是疯了?”

书商的拒绝不无道理。《本草纲目》手稿摞起来足有半人高,刻印成本堪称天价。更残酷的是,李时珍不过是个太医院“北漂”失败的走方郎中,无名无势,谁敢押注这部注定赔本的大部头?

李时珍与金陵的本草情缘
无奈之下,李时珍寄居城北静海寺等待时机,一住就是三年。这座临江的古刹,不仅是栖身之所,更成为他探求新知的窗口。静海寺作为明代中外交流的重要地标,常有异域药材的香气氤氲。李时珍研究着这些来自远方的馈赠,在《本草纲目》专辟“夷果”一篇记下它们的特性——当年那些带着陌生感的异域果实,荔枝、龙眼、橄榄、槟榔、椰子、菠萝蜜、无花果……经过他的记录,如今早已融为我们舌尖熟悉的滋味。令人拍案叫绝的还有他对新作物“玉蜀黍”(玉米)的敏锐观察:“可炸炒食之。炒拆白花,如炒拆糯谷之状。”——这描述,活脱脱就是现代爆米花的原型。

李时珍的求真远不止于记录。相传曼陀罗花“笑采酿酒饮,令人笑;舞采酿酒饮,令人舞”,为了验证这一传说,他不顾危险喝下了曼陀罗花酿的酒。然后在书中写道:“饮须半酣,更令一人或笑或舞引之,乃验也。”——饮至半醉时,旁人笑,他便想笑,旁人舞,他便想起舞,亲自印证了曼陀罗花致幻麻醉的特性。

这种严谨求实、舍命求证的态度遍布《本草纲目》的字里行间,使其成为实证医学的里程碑。静海寺的僧人们常见他伏在摇曳的油灯下修改手稿,墨迹未干,便又匆匆出门查证,归来时药篓里总添着新采的草木样本——他走遍了金陵的山野,笔下记录了雨花台的玛瑙、紫金山的芍药与苍术、江宁板桥的地黄……仿佛连路边的野草,都曾聆听过他追寻真知的脚步声。

然而三载金陵守候,书稿依然明珠蒙尘。花甲之年的李时珍,只得背负着未竟的理想返乡,在青灯黄卷间继续打磨这部心血之作。

李时珍与金陵的本草情缘

年过七旬,李时珍再次踏入南京城。他的背脊更佝偻了,眼中的光芒却愈发清明,因为怀中那部凝聚毕生心血的《本草纲目》,已经数易其稿,臻于完备。万历十八年(1590),转机终于来了。南京刑部尚书王世贞读过书稿,终于被其鸿博深湛所震撼,欣然提笔作序,盛赞其“博而不繁,详而有要,综核究竟,直窥渊海”,不仅是一部医书,更是“性理之精微,格物之通典,帝王之秘箓,臣民之重宝也”。王世贞是当时的文坛泰斗,有了他的序,《本草纲目》的分量更重了。果然,金陵书商胡承龙翻阅书稿后,当即筹措银两,开始刻印。

万历二十四年(1596),《本草纲目》终于印行于世。遗憾的是,李时珍已于三年前病逝,他没有见到凝聚毕生心血的巨著呈现在自己和世人面前。历史和这位老人开了个最残酷的玩笑,也给了他最庄重的补偿。

金陵版《本草纲目》刊行十年后,以金陵本为母本翻刻的“江西本”《本草纲目》问世,很快便成为《本草纲目》的通行版本。此后,《本草纲目》不仅在中国迅速流传,还在海外广泛传播。1607年,《本草纲目》传入日本。1647年,被译成拉丁文传至欧洲。接着,又被译成英、法、德、俄等多国文字在各地出版发行。19世纪,英国科学家达尔文将《本草纲目》誉为“中国古代百科全书”。2011年5月,金陵版原刻本《本草纲目》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记忆名录”。2015年,南京评选出24部“传世名著”,《本草纲目》位列其中。

李时珍与金陵的本草情缘

李时珍留给世界的,不止是一部药典。

今天,当我们品尝荔枝、龙眼、菠萝蜜的清甜,当南京中医药大学的学子在药用植物园里辨识各种草本,当南京中医院的医者心怀敬畏从李时珍塑像前走过,当南京市民在“世界文学客厅”与金陵版《本草纲目》对望,便会明白:这座城市从未忘记那位在静海寺油灯下奋笔疾书、在金陵山野间尝遍百草的老人。
这座城托起过他的理想,而他以科学精神反哺着这座城。今天的我们翻开《本草纲目》,接过的不仅是一部典籍,更是一盏永不熄灭的灯——照见过去,也照亮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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