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腾旧物,在一本缺皮少页的旧书里发现一个黄色牛皮纸工资袋。袋面上的字迹已经模糊,仔细辨认,上面写着:
“丁振春,1980年9—10月份工资,应发工资额277元,备用金10元,实发额267元。”
瞬间,如烟往事浮现开来……
1980年初冬,纷扬的雪花飘落在小兴安岭南麓一个名叫桃山的小山坳。两个月前,我从中专学校毕业,在这里入职黑龙江省某地质勘探队。
那天刚起床,室友“大眼皮”便扯开公鸭嗓:“弟兄们,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今天发工资喽!”
“大眼皮”名叫邹喜华,是分队财务组的会计兼劳资员。他说,这次是9、10两个月工资一起发,同时补发半年的调涨工资和冬季取暖费。每个人要领上一大笔钱哩。
发工资是节日,最兴奋的是我们这些新员工。昔日寒窗无人问,如今成为单位人。马上就要领到参加工作后的第一个月工资了,那一刻,我的眼前仿佛有无数张“大团结”在晃动……
“大眼皮”业务精、记性好,能准确无误地说出我们每个人这次能到手多少钱。
“邹哥,我能拿多少?”我问。
“大眼皮”翻了翻眼皮:“你那点钱呐,说出来磕碜,拿笔来,我写给你!”
我把笔递给他,他想都没想,就在纸上飞快地写下:“267”。
啊!这么多?我张大了嘴巴。“大眼皮”不屑一顾的这点钱,在我眼里简直就是“天文数字”!差不多赶上我父亲种一年地的收入了。
财务室是个大套间,来领工资的人里外屋排了一大溜。我排在队伍最后面。领到工资的工友眉开眼笑。终于轮到我了,“大眼皮”拿起我新刻的印章在工资表上戳了一下,漂亮的女出纳回身在一摞排好的工资袋中翻找到我的名字,瞬间,装有一沓子钱的工资袋便到了我的手上。我点也没点就揣进怀里,在房山头僻静的旮旯里,做贼似地从怀里掏出工资袋,看看四周没人了,才把一沓钱从袋里抽出来,一张一张地数,整整26张“大团结”。
我跑回宿舍,把工资袋锁进箱子里,又跑着去上班。
第二天恰好是星期天。雪后的呼兰河已经结冰,我踏着没膝的积雪,揣着刚领的267元工资,去距工作单位五公里外的桃山镇,实施昨晚在被窝里酝酿了半宿的“计划”。
先给家里寄150元。
我来到邮政所,花一分钱买了一张汇款单,然后伏在柜台上开始填写。圆珠笔在手里微微地抖着,我在收款人栏里一笔一画写下父亲的名字。我能想象出来,这张汇款单出现在村子里的那一刻意味着什么。我似乎看见穷了一辈子的父亲,正捏着这张纸片挺着胸脯光彩地从乡亲们面前走过,走向乡邮政所那扇墨绿色的大门……
钱汇出后,我来到镇上最大的商店——桃林百货商场:
花35块钱买了一双猪皮棉鞋。马上过冬了,皮鞋是“单位人”的标配,穿上既暖和又抬举人;
花15元钱买一床新被套和新被里。从学校带过来的棉被,是上学时妈妈用旧被套、旧被里做的,都滚包露棉了;
余下67元,预留45元,其中30元买食堂饭票、15元零花。还剩22元,买了一套腈纶线衣线裤、两双袜子、一本《1979年获奖短篇小说集》和两支圆珠笔。
“计划”完成了,我的钱也花光了。 猛然记起,早晨出来时“大眼皮”张罗晚上室友聚餐,每人出5元钱。唉,这5元钱只能从预留的零花钱中开支了。
我从商场二楼下到一楼,路过家电柜台,收音机里,苏小明正在唱《军港之夜》,柜台货架上摆着一溜各式各样的收音机。其中一台,一尺多长,半尺多宽,两根天线,古铜色外壳。我忽然想起,妈妈曾经跟我说过:“振春,等你上班了,给妈买台收音机……”妈妈听评书成瘾,自家没有收音机,每天定时去邻居家听。
我多想给妈妈买下这台收音机呀!可兜里的钱除了预留的,都花光了。
我随口问了一下:“这台收音机多少钱?”
“30元。”售货员指着价签说。
“过几天,还有货吧!”
“说不准,这款双波段的红灯牌收音机是紧俏货,我们店只进了十台,还剩最后三台了……”
我眼睛盯着收音机,手下意识地伸进兜里。
可我又犹豫了:这兜里的钱是吃饭的钱,买了收音机,咋过?
我也想到了向同事借钱,可是,和同事认识不到两个月,咋好张口?
咋办呢?一拍脑门:退掉皮鞋!
我返回二楼,和售货员软磨硬泡,硬是把皮鞋退掉了。我用退皮鞋的钱买了收音机,还剩下5元钱,买了一双趟子绒二棉布鞋,算是给售货员一个“台阶”。
春节探亲,我把收音机带回家了。那天,妈妈把左邻右舍的“听友”都叫到我家,让大家“参观”这台红灯牌收音机。妈妈把收音机放到最大音量,脸上挂着笑,不住嘴地跟大伙说:“我大儿子开工资给我买的……”
妈妈用这台收音机听了《岳飞传》《杨家将》《呼家将》《薛刚反唐》……
丁振春,佳木斯市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北方文学》《鸭绿江》《雪花》等报刊,多篇作品获全国及省、市(局)级奖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