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品金瓶梅104:潘金莲等西门庆一个“盼”字十幕戏

作者:徐景洲

细品金瓶梅104:潘金莲等西门庆一个“盼”字十幕戏

西门庆娶妾嫁女,“三朝九日,足乱了一个月多,不曾往潘金莲家去”,直盼得潘金莲欲火攻心,寝食不安,喜怒无常,暴躁忧愤,情态近乎狂人,言行直如变态。小说对此以洋洋洒洒四千多字篇幅,铺排叙写,精雕细刻,如一出微型十幕连续剧,立体多面描画出一个极品怨妇形象。

第一幕:倚门而盼

那妇人每日门儿倚遍,眼儿望穿。

“每日”言其天天期盼,时时期盼。“倚遍”门儿见其内心焦躁,六神无主:这边门框倚过,又倚另一边,来来回回,反反复复,躁动不安,无所适从。“眼儿望穿”是翘首以盼、望穿秋水的情态。小说从时间、环境、动作、表情几方面烘托人物的渴盼心理,可触可感。谋杀亲夫后的潘金莲把西门庆当作生活的唯一希望,当作一切幸福所在,西门庆不仅给她带来了从未有过的肉欲满足,还让她燃起了重建家庭新生活的美好希望。虽然一个多月不见西门庆的面,但她绝不相信西门庆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忘掉自己而另寻新欢,她坚信西门庆有朝一日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第二幕:王婆初寻

使王婆往他门首去寻,门首小厮知道是潘金莲使来的,多不理他。

潘金莲左盼右盼不见西门庆,绝望之时,解铃还需系铃人,就让给她与西门庆牵线搭桥的王婆去找。王婆本应最得力,可西门庆家的看门小厮恰恰因为她是潘金莲派来的偏不理她。看来西门庆与潘金莲私通的事,西门府的人已知晓,而且皆不以为然。这与其说蔑视王婆,不如说蔑视潘金莲。潘金莲没给王婆好处,王婆当然不愿出大力,她知难而退,无功而返,迎头给潘金莲浇了一瓢冷水。

第三幕:迎儿出寻

妇人盼的紧,见婆子回了,又叫小女儿街上去寻。那小妮子怎敢入他深宅大院?只在门首踅探,不见西门庆就回来了。来家被妇人哕骂在脸上,怪他没用,便要叫他跪着。饿到晌午,又不与他饭吃。

天天等,等不来。让王婆去找,找不来。潘金莲越发“盼的紧”,自己又不好亲自出马,无可奈何,只得让更没能力的迎儿去寻。迎儿哪敢靠近西门府的“深宅大院”,更不用说上前去问,无功而返本在情理之中。潘金莲却因为“盼的紧”而无法消解心中烦恼,就把一腔怒气毫无道理地全发泄在迎儿身上。她对迎儿一骂二罚跪三不给饭吃,可怜武大遗孤,只能逆来顺受,饱受摧残。这一连串无理而又狠毒的举动,越发反衬出潘金莲相思之苦,欲火之烈,性情之暴,手段之狠。那无法遏制的情欲,像毒蛇一样在心中肆虐,把潘金莲打磨成一个残无人性的恶妇。

第四幕:算卦臆想

又做了一笼裹馅肉角儿,等西门庆来吃。身上只着薄纱短衫,坐在小杌上,盼不见西门庆到来,骂了几句负心贼。无情无绪,用纤手向脚上脱下两只红绣鞋儿来,试打一个相思卦。

明知找不来西门庆,明知西门庆不会主动来,却偏要做肉角儿等他来吃。这样一份痴心妄想,正是其“盼的紧”心理的真实写照。站着等,等累了,就“坐在小杌上盼”。坐等不来,由爱生恨,骂将起来。骂也无用,六神无主时便求神问卦。这一系列层层递进的动作,细腻如画,真切而形象地展示了潘金莲渴盼心情越来越急切、越来越焦躁的变化过程。

第五幕:疲倦困顿

妇人打了一回相思卦,不觉困倦,就歪在床上盹睡着了。约一个时辰醒来,心中正没好气。

潘金莲殚精竭虑苦思苦盼西门庆,却始终不见他的人影儿,心情由急切、紧张、烦躁、狂怒而蓦然之间急转直下,从峰巅跌落到谷底,由希望变成绝望。身心俱疲,“困倦”、“盹睡着”是其必然,什么样的身体撑得住这样的折腾呢?不知她短暂的睡眠中是否做了与此有关的梦,但她一定睡不安,睡不实,所以,“一个时辰”就醒了。醒来之后还是气,而且是越想越气。这个气,如何咽得下?如何憋得住?刚烈性情的她定要发泄,而唯一可以发泄的对象,只能是可怜的迎儿。于是本已降低到谷底的情绪突然之间升腾到了峰巅。

第六幕:毒打迎儿

便不由分说,把这小妮子跣剥去身上衣服,拿马鞭子打了二三十下,打的妮子杀猪也似叫……打了一回,穿上小衣,放他起来,分付在旁打扇。打了一回扇,口中说道:“贼淫妇,你舒过脸来,等我掐你这皮脸两下子。”那迎儿真个舒着脸,被妇人尖指甲掐了两道血口子,才饶了他。

迎儿挨了骂,罚了跪,饿了肚子后,又去烧水给潘金莲洗澡。但潘金莲还是不依不饶,好像西门庆是因为迎儿不来的,就以少了一个角儿疑被迎儿偷吃为由,毒打迎儿。迎儿屈打成招,说自己饿极了偷吃的。潘金莲犹如火上浇油,鞭打手掐,手段歹毒,令人发指。这种毫无人性的淫威滥施,正是其绝望情绪反弹后的变态爆发。迎儿被“跣剥”衣服、“杀猪般也似叫”、“舒着脸”让潘金莲“尖指甲掐了两道血口子”——何其残酷!何其悲惨!色欲将潘金莲变成毒妇、恶魔!
第七幕:新妆立盼

良久,走到镜台前,从新妆点出来,门帘下站立。

久盼不得,潘金莲方寸已乱,但性情执犟的她,还是坚信西门庆会来找她,坚信自己的魅力能够征服西门庆。历经无数坎坷,终于找到理想的可人儿,即将拥有一直向往的当家作主的富足生活,岂能轻言放弃?于是打起精神,“从新妆点”。而这一次的等待姿势也有了微妙变化,之前是“倚门”而等,内心焦躁不安,表面故作轻松悠闲;此时则是“门帘下站立”,如拉满弓的箭,毫不掩饰地表现出万分期待的焦虑感。

第八幕:玳安捎信

功夫不负有心人,潘金莲没迎来西门庆,却遇到西门庆的跟班玳安从门前过,忙接进门来,殷勤招待。一番软硬兼施说辞之后,玳安“如此这般,把家中娶孟玉楼之事,从头至尾告诉了一遍。这妇人不听便罢,听了由不得珠泪儿顺着香腮流将下来”。这打击无疑是致命的,人家另有新欢了,哪里还会想着自己?至于娶她,那更是痴心妄想。但绝望反能激发潘金莲绝路求生的激情与灵感,她当即写下一首爱意缠绵的《寄生草》词,托玳安捎给西门庆,希望以此感化西门庆那颗变冷的心。

第九幕:王婆再寻

那妇人每日长等短等,如石沉大海。七月将尽,到了他生辰。这妇人挨一日似三秋,盼一夜如半夏,等得杳无音信。不觉银牙暗咬,星眼流波。至晚,只得又叫王婆来,安排酒肉与他吃了,向头上拔下一根金头银簪子与他,央往西门庆家去请他来。

本来对玳安抱有万分希望的潘金莲,又一次陷入绝望的谷底,因为玳安一去不复返,毫无丝毫言讯。但性格执犟的潘金莲却不气馁,她想得到的,一定要得到,属于她的,别人休想争去。此时她已恍然大悟,那王婆看似对她千般万般好,其实是无利不起早。“这婆子非钱而不行”,没有钱财作动力,她是不会卖力的。于是请王婆再次出山时,先给酒肉吃,再送金头银簪子,双管齐下,王婆立时鼓足劲,志在必得。

第十幕:绝望悲情 妇人在房中,香薰鸳被,款剔银灯,睡不着,短叹长吁……巴到天明,就使迎儿:“过间壁瞧王奶奶请你爹去了不曾?”迎儿去不多时,说:“王奶奶老早就出去了。”
虽然给了王婆赏金,潘金莲心里还是没绝对把握,一夜焦虑无眠后,一大早就让迎儿去看王婆走了没有。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王婆早已出门,不仅在西门庆门口蹲等多时,还向傅伙计打探消息,最终按图索骥,竟把西门庆给找到了。

结局:心想事成

西门庆来到后,潘金莲使出浑身解数,极尽撒娇卖痴、软硬兼施之能事,耍尽淫荡手段,把西门庆调理得心花怒放。两人旧情复燃更炽,久别胜似初交,西门庆神魂颠倒,乐而忘返,被潘金莲又一次彻底征服了。

一次期盼,十幕小戏,折腾出潘金莲为情欲所困的百样心态与情态,剥笋抽丝般不加雕饰的白描,逼真描摹出潘金莲饱受情色折磨而苦苦期盼西门庆归来之种种情状,揭示出潘金莲集痴妇、怨妇、妒妇、淫妇、恶妇于一身的形象多面性。正是一波十折,折折有戏,绘影绘色,穷形极相。而相关人物,诸如迎儿的孤弱无助、任人蹂躏,王婆的见钱眼开、精于世故,玳安的见风使舵、言而无信,西门庆的喜新厌旧、反复无常,也都栩栩如生,跃然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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