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良的春儿

作者:黄兴洲

善良的春儿
春儿三岁时死了娘,爹虽然是生产队长,也无力再娶,就带着女儿这么过了。

七十年代大集体生产,社员靠挣工分吃饭,每天早晨刚笼明,队长广播喇叭就按时响了:“快起来啊,该上工了!”

天天如此,队长沿生产队东头转到西头,不紧不慢连喊三遍,就回家给女儿做饭去了,他知道,半小时后派活,来晚的准没好事,活重工分低,不怕你迟到。春儿从小被她爹宠惯了,十九岁了还不会烙煎饼,都是爹推磨烙煎饼,她很少伸手。爹烧好稀饭,地锅死火闷着,一时半会凉不了,喊春儿起来快上工去。

春儿一边梳着油黑大辫子,一边奔茅房放松,十多分钟,穿戴整齐就到了生产队派活的队屋门前。老规矩,壮男劳力的活由副队长堂子带走,壮女劳力由妇女队长玲子带走,剩下的老弱残疾由工分会计指派干杂活,反正闲不着人。

春儿和玲子是叔伯姊妹,她们是“花木兰"一伙的,活儿重、工分也高。

秋收前这一段时间,壮男劳力用平板车拉肥料送到田头地边,壮女劳力用布包抬肥料送到地里,老弱残疾劳力上锨、背屎畚箕拾鸡屎等杂活。

开始派活时,春儿看了大军几眼,美目传情一会,心照不宣,各奔前程。不少人都知道春儿和大军已暗中对象二年了,就还有队长不知道。

这天,和大军一平车干活的臭蛋跟大军捣杂说:“大军哥,昨晚收工后我看春儿姐又跟你去了芦汪沿北边玉米地里,又玩多会?”大军说:“时间很短,她告诉我二十七逢官湖集,问我能不能一块去帮她选鞋面布,我说去不了,俺娘又犯病了,我得拉她去看。”臭蛋说:“你小心点,要让俺学江(队长)大爷知道了,没你好果子吃。”大军说:“我不怕,不行,我就带春儿跑了。”

苗儿一向和春儿是搭挡,抬粪路上啦呱问:“姐,昨晚收工你和他钻芦棵干什么去?”春儿说:“死妮子说话弄难听的,钻什么芦棵,俺俩就在芦汪沿边啦几句呱,我问他明天逢官湖集,他想买什么。”

1971年,买什么都得凭票,连火柴,煤油都有限量,扯布的布票更紧张,扯一双鞋面布也得算计几天。

春儿身上的花褂子布还是大军给的四尺布票配着扯的。干了一天活,大军累的腿疼腰酸,褂子湿得滴水,春儿的肩头垫子磨的麻麻纱纱的。

收工前,大军和春儿在村头路口相遇,春儿掏出手帕让大军把汗珠擦擦,臭蛋和菊儿眼馋,菊儿说:“能娶俺春儿姐当媳妇,知道疼人,真是福气,三天不吃也甘心。”
社员们辛苦种植的玉米棒已经成熟,黄的,红的,黑褐色的玉米穗须子就像年轻女子烫过的披肩发,飘逸动人,为防止馋嘴的人们偷掰玉米穗,队长安排一伙小青年夜里看湖,就是带着蓆片,毛毯之类简单铺盖睡在地头、路边,起到震摄作用。

大军,臭蛋两人一组,负责西湖那片玉米地,两人吃过晚饭,洗完澡,相约到了地头。

大军放好铺盖,给臭蛋说:“我去办点小事,一会就回来,你等我一会。”臭蛋说:“大军哥,又是和春儿姐约会的吧,别腻歪时间太长,我贪睡,搁头就着,小偷把我抬走也不知道。”

大军把身上半包“红旗兵”扔给他说:“吸烟提提神,这可是闹喜弄的喜烟,我自己还舍不得吸呢。”

臭蛋好这口,一看有烟,眉开眼笑地答应说:“行,你去吧,大玩会,我吸烟到处转转,你不回来我不睡。”

这晚,月朗星稀,田头路边草丛中蝈蝈浅吟低唱,晚风柔柔的,天上星星眨着眼睛,调皮的“贼星”拖着小尾巴忽而划过夜空。隔玉米地不远的苇塘边大柳树下,一条水红色倩影被一双强有力的大手紧紧揽着腰肢,两只嘴巴像吸乳的孩子粘胶在一起,一阵阵娇喘声,终于受不了吸引,双方卧倒在苇塘边草丛中……。

臭蛋没有遵守诺言,三棵烟吸完,眼皮打架,早进入梦乡。

大军回来的时候,照臭蛋屁股上踢了一脚,臭蛋连一点动静也没有。大军见臭蛋的头边烟盒里还有没吸完的两支,他抽出一支含在嘴里,从臭蛋裤兜里掏出火柴,点上火狠劲吸了一口,歪身躺在草蓆上,仰脸望着天上星星,回味刚才那迷魂的一阵,叹息一声,思想向放飞的风筝……。

春儿多次约他,让他拼着挨骂或挨揍向父亲求婚,可是他有顾虑,他听母亲说,一岁时父亲病死,三岁时随母亲改嫁到这村里,是他大姨介绍嫁给光棍汉徐老二,徐家还有一个光棍徐老大,娘俩进入徐家,房子少,徐老大住进队屋,看仓库去了。

一晃二十三年过来了,娘老了,也沒给徐家生一儿半女,大军自然成了徐家的强劳力,顶天柱,他一人养活三口人,他大伯徐老大成了五保户,和他年纪般上般下的青年,小孩都生两三个了,他条件不行,又是个“拖油瓶”,婚姻成了老大难。

偏偏春儿喜欢他,春儿从小没娘,长大不愿离开家,依她爹的心愿,想招个上门女婿进家,养老送终,生儿育女传宗接代。

媒人给春儿介绍几个小伙子,春儿一个都看不中,她想跟大军成家,但爹不同意,嫌大军比春大七岁,春一人又得养活他娘和养父,等他大爷死了还得大军送终,负担太重。

春儿和爹观点不同,她认为大军少亲朋无四友,孤苦伶仃苦瓜蛋,很可怜,全靠他自己一人拼命,家里湖里一把手,现在他母亲还能坚持烙煎饼办饭,老太太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将来三个老人走了,他就成了孤家寡人,假如和她结了婚,大军就会死心踏地和她过日子,生了孩子也是她家的。

春儿已经二十岁,她身边姐妹们都有了婆家,看见人家和丈夫成双作对,她沉不住气,她要用一颗少女温柔之心吸引大军,稳住大军,她要征服大军那颗孤寂的心。

这天收工时,春儿用眼神给大军递了暗号,约定晚饭后老地方见。春儿决定先斩后奏,把生米煮成熟饭逼爹答应娶大军,于是就有了两人如胶似漆地那段温柔……。

接连几次肌体相融,春儿悬着的心终于安定下来,队里不少人都知道大军和春儿的事,谁也装看不见。

纸里包不住火,春儿的身体已经无法掩盖了,队长这才知道事情不好,他勃然大怒,要找大军算账。

偏巧,大军养父已病得奄奄一息,就等上棂床了,春儿对爹说:“你要闹得他不安,我就跳汪,死后丢人也看不见了。”队长就这一颗独苗,他还得指望她养老送终,也不敢太过分闹。

大军送过养父老殡,母亲的身体也垮了,卧床不起,吃喝拉撒全得大军服侍,大军大姨说:“外甥,你妈也熬不过中秋节了,你该准备的送老衣赶紧置办,别等一口气上不来抓瞎,棺材也该提前订,我让你姨哥给俺队张木匠说说,做一个放在那儿预备着。”

福不双降,祸不单行,不久,大军见娘已断了饭,他蹲在娘床前放声大哭,边哭边和娘说:“娘,你把我带到这个庄上,少三亲无四友,你走了,我连个说话的亲人也没有了,我今后怎么过?”“大军哥,你别哭,我来陪着你,该怎么准备后事咱商量一下。”

随着一句温柔的话,春儿来到身边。大军想不到这时候春儿能来,他止住哭声,回头看春儿挺着微凸的肚子站在身边。

他再往外看,春儿是自己来的,他爹没跟着,他疑疑惑惑地问:“大叔能让你来呀?他不是要找我算账的吗?臭蛋都给我说了,我准备送完殡就去负荆请罪,任打任罚听天由命了。”春儿坚定地说:“别怕,我已与爹摊牌了,他要拆散我们,我也不过了,我就跳进门前的大汪,让他鸡飞蛋打一场空。”大军说:“那,大叔妥协了,你现在来,他知道吗?你打算怎么办?”春儿说:“说好了,趁咱娘还有气,就当着娘的面把亲成了,我以儿媳身份伺候咱娘,娘哪会断气,我就以儿媳儿份披麻带孝送老殡。”

春儿连娘都喊出了口,可见她的决心多么坚定,大军抱住春儿,双眼泪流,泪水都淌在春儿胸前。

春儿从小没喊过一声娘,现在冲着人事不醒的老太太喊出这一声娘,春儿哭了。

春儿俯身在老太太头边,见老太太眼角有泪水,她说:“大军哥,咱娘听到我的喊声了,你来看看。”

大军把脸贴在娘的脸上,喊了声:“娘,我给你说的你快要有孙子了,你不信,这不,春儿带着孩子来了,你快睁眼看一下。”只见老太太眼角那颗泪珠无声地滚了出来,嘴唇啰嗦一下,没了。

大军拼命地喊了声:“娘,娘呀,你安心地走吧,不要躭心儿子的事了,儿有人疼了,娘呀,这辈子你的苦受完了,再不担惊受怕了,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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