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唐宋词鉴赏辞典》:驳以丑为美鉴赏《醉妆词》却获奖

作者:徐景洲

我与《唐宋词鉴赏辞典》:驳以丑为美鉴赏《醉妆词》却获奖
1983年上海辞海辞书出版社出版的《唐诗鉴赏词辞典》以及此后多年系列推出的古典文学鉴赏辞典,在社会上掀起了经久不息的古典诗词鉴赏热,其普及古典诗词之功,怎么评价都不过分。我那时正在淮阴中学教书,几乎每天都要去逛清江公园门口的书店,刚上架《唐诗鉴赏辞典》就急切买上一本,现学现卖地以优美感性的鉴赏语言讲授古典诗词,顿感耳目一新,教学效果极佳。自此,爱上了这套系列书,几乎每有新书出来,就要买上一本。三年后推出系列丛书第二部《唐宋词鉴赏辞典》时,我已调回家乡邳州的教师进修学校,正教高师函授古代文学课,立马又在县新华书店买上一本,也是现学现卖,用在宋词教学中,立竿见影,课自然又教得很美。于是鉴赏辞典成了枕边书,时不时,翻上一篇,读上一段,滋养心灵,单调封闲的小城生活,有了诗情画意的亮色,当然,也无形中提升了自己古代文学的鉴赏能力。
因为教学的缘故,读书就有了咬文嚼字的习惯,翻阅《唐宋词鉴赏辞典》时,又咬又嚼《醉妆词》,越品越觉得味儿不太正。
鉴赏作者一开篇,就为词作者与词作进行定性:“王衍是五代十国时前蜀的亡国君主,他不问朝政,生活荒淫无度。这首《醉妆词》就是他的生活写照”。显然,在这里,他对词作者与词作,是持否定态度的。这首词也的确是一首格调低下,内容鄙俗,赤裸裸表现寻花问柳的糜烂生活的淫词浪曲,历来为人所不齿。当然,如果不是收录到鉴赏辞典中,就此登上大雅之堂,估计这首低级庸俗的词,很难见到天日而流播开来。
我与《唐宋词鉴赏辞典》:驳以丑为美鉴赏《醉妆词》却获奖
且看这首词如何写:“者边走,那边走,只是寻花柳。那边走,者边走,莫厌金杯酒。”果然就是一首赤裸裸宣扬寻花问柳、花天酒地淫靡生活的无耻之作。
但鉴赏者在对作者与词作否定判断后,却词峰一转,判若两人似的,先把词的主旨归结为“极写恣意游宴的乐趣”,“创造出一个处处花柳、触目芳菲的环境,表现了流连赏玩、耽于淫乐的情景”。又细细品赏,说“只是寻花柳”和“莫厌金杯酒”二句“表达了赏景和酣饮之间互为因果的关系;而‘只是’、‘莫厌’二词则又将人流连忘返于良辰美景、沉湎于赏心乐事的一种极端的追求欲望表现了出来,艺术效果是很强烈的。”
看,如此一赏,《醉妆词》简直成了一首格调高雅、意境优美的游春词了,那里还有什么“不问朝政、荒淫无度”的影子?但稍有古典文学常识的人都知道,词里的“寻花柳”就是玩弄女性的“寻花问柳”,而绝非什么“处处花柳、触目芳菲”的赏景。而词的主旨正如词牌“醉妆”二字(该词牌为王衍首创,因而词牌即题目)所示,就是“酒色”二字,它以怡然自得的笔调,露骨地展示了词人放荡形骸、荒淫无耻的宫廷生活,赤裸裸地刻画了词人沉湎酒色,难以自拔的丑态,宣扬着一种消极腐朽的享乐主义人生观。可这篇鉴赏文章却偏偏避实就虚,避重就轻,连最起码的古典文学常识也不顾,把耽于女色的“寻花柳”理解为到自然里寻花观柳的纯粹赏景,这纯是为了欣赏而无原则地溢美了。
而“只是寻花柳”和“莫厌金杯酒”二句,明明是淫秽奢侈的沉湎酒色,却硬说成是格调高雅的“赏景和酣饮”,是“流连于良辰美景”。“莫厌”、“只是”二词强调的无非是这个亡君浪子时时过着不问国事、纵情酒色、醉生梦死的糜烂生活,又何来“很强烈的”“艺术效果”?而且小词粗俗浅白如顺口溜,与“很强烈的”艺术效果何干?谁会为这样的低俗淫靡之作而强烈感染呢?
对于“很强烈的艺术效果”一说,鉴赏者继续发挥:“该词顿挫有致,又特别显得珠圆流走,音节上十分谐婉”,这简直是无中生有的向壁虚构。显而易见,《醉妆词》在艺术上是极其平庸的。语言直露浅薄,手法单调稚拙,无含蓄之韵,少意境之美,更与“顿挫有致”“珠圆流走”“十分谐婉”无涉。如果将它与同是五代亡国之君的李煜词相比,就更见其粗鄙低下,不堪一读。
我还针对当时很多出版社,看到鉴赏辞典类书市场大好,争相出版,匆匆上阵,质量泥沙混杂现象,在文章起笔便当头棒喝:“一部汰劣择优十分谨严的文学选本,尚不敢断言篇篇都是无可争议的名篇佳作,时下那类贪大求全、动辄收录上千篇作品的断代诗词鉴赏辞典,也就难免鱼龙混杂,把下乘之作也收录其中并当作精品而赏之了。”但这种现象,后来愈演愈烈,不乏大量粗制滥造之书,已是“眼前有景道不得”了。
我这篇名为《能这样鉴赏<醉妆词>吗?》千字小文,写成于1993年,离《唐诗鉴赏词典》出版,整整十年!这时,我刚调到邳州日报社编辑副刊,喜欢在总编办公室翻看报刊,见《光明日报》上有文史版,就投了出去,同时还给已发我多篇文学评论文章的广西大学办的《阅读与写作》杂志发了过去。前者属国家级报刊,影响很大,我自然是不报希望的,但“投机”心理还是有的,试一试,没损失,万一发表了呢?那可是了不得事。用本地方言说,叫“有枣没枣打一竿”,相信播种就有收获的希望。后来,一篇稿成,分不同级别报刊同时投寄,成了习惯,颇有收获。没想到,4月29日的《光明日报》文史副刊还真给发表了!其喜若狂,特别是让报社同仁看到后,从此便以“学者”眼光来看我,可见这报纸的份量。而《阅读与写作》杂志也刊发在了三月号上,可见这篇商榷文章的观点是能站得住脚的。出版社与作者应该能看到这篇文章,不知他们作何想,但一直没见反驳,可见我打下去的是实锤。我想,他们应该能接受我的观点,而我也纯粹是从学术的角度“抬杠”,对他们以后编辑此类书籍时,当会有所镜鉴。当然,如果现在再来品评这首词作,我的看法又多了一些层面。我会从人文情怀的角度看待作者与作品,“只是”与“莫厌”更深层揭示的,是能让读者多少有些理解与同情的亡国之君的无奈与绝望,类似与郁达夫的《沉沦》,暗合于李煜的“春花秋月何时了”,但艺术的品味,还是很低格的。
但我与上海辞书出版社的“恩怨”并未就此了断。时间到了2016年1月,上海辞书出版社在新浪微博上发征稿启事:热烈庆祝《唐诗鉴赏辞典》(新一版)、《宋词鉴赏辞典》(新一版)、《古文鉴赏辞典》(新一版)、《元曲鉴赏辞典》(新一版)入选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首届向全国推荐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普及图书”,参与微博或微信活动,就有机会把这四本书抱回家哦。
我与《唐宋词鉴赏辞典》:驳以丑为美鉴赏《醉妆词》却获奖
   我随手写了一则微博转评:“从这套系列鉴赏辞书的第一本唐诗鉴赏辞典买起,一发不可收,几乎买齐。一流专家学者的细读名著,开卷闻诗香,于提高品鉴水平有大益,是古典文学出版史上的一大创举。我还曾写过一篇与该社《宋词鉴赏辞典》的一篇鉴赏文商榷的文章,发表在光明日报上。名著从鉴赏入门是佳径,此丛书值得拥有。”竟然位列获奖名单第三名,而前三名则可以得到一部有作者签名的限量版的附有光盘的《唐诗鉴赏辞典》纪念版!
2016年3月3日看到我的这则微博获奖信息时,连发两条微博:
“感谢上海辞书出版社惠赐嘉奖!祝贵社为古代文学鉴赏文化工程与文学普及事业再创千秋大功!想到将初版唐诗鉴赏辞典与作为奖品的最新版并立书架时,该是何等快意!”
“系列书活动获第三名,得唐诗鉴赏辞典纪念版一册。这套书几乎买全,床头佳书。曾为这套书写过四五篇文章发表。阅读,教学,写作,俱有大益!一年之际在于春,春日且从读书始!”
3月8日到手邮寄来的奖品《唐诗鉴赏辞典》纪念版时,又发微博:“收到上海辞书出版社征文奖品:唐诗鉴赏辞典纪念版。一本美丽的书。拥有唐诗的民族是伟大而幸福的。拥有唐诗的人生是美丽而幸福的。好诗读好有门径,对于普通读者来说,本书就是绝佳之径,因为她集一时唐诗权威学者精心杰构于一炉,盛景难再,恐为绝唱!”
意犹未尽,又随手写了一篇获奖感言:“一本美丽的书。拥有唐诗的民族是伟大而幸福的。拥有唐诗的人生是美丽而幸福的。好诗读好有门径,对于普通读者来说,本书就是绝佳之径,因为她集一时唐诗权威学者精心杰构于一炉,盛景难再,恐为绝唱!”
从购买《唐诗鉴赏辞典》到现在,已是四十一年了!
从在《光明日报》上发表与《唐宋词鉴赏辞典》商榷文章到现在,已是三十一年了!
从获得《唐诗鉴赏辞典》纪念版奖品到现在,已是八个年头了!
在与这套古代文学鉴赏辞典的漫长相伴中,我也由青年步入老年。感谢上海辞书出版社出版了这套具有古代文学鉴赏开创意义的丛书,她使我把文学鉴赏作为阅读与写作的主攻方向,写作并发表了大量古代文学鉴赏文章,还出了专著,说这套丛书,改变了我的命运,是一点也不为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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