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暑期休假，因家中这事那事需要处理，总觉时间不够用，所以回娘家时没能陪父母小住，当天去当天回也只有屈指可数的四次。
仗着父亲有工资，平时又有我姐对父母孝敬，加上每年的大部分时间我都在外谋生，因此，许多年来，我既没像模像样地送过节礼，也未给父母添置过衣服鞋子。只是夏天在家时，每次去都买些牛奶、水果之类的东西。
就在去年的第三次，我刚把东西搬进屋，准备坐下凉快时，母亲对我说:“过几天你们直接去武汉吧，不要再来了。”
我一愣，心想母亲怎么了，上次她还用乞求的眼神和言语希望我能住上两天呢，母亲接着又心疼地埋怨我:“每次来都买东西，在外挣点钱又容易吗，花钱的地方又多，可怜你们几个跟着我也没享什么福。”
母亲又表示，最近两年，我们给儿子买房、装修、订婚，家中的汽车自燃后重新又购，一笔笔庞大的开支都赶在了一块，她却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不能给我提供赞助而不断地责怪自己和父亲无用，在她看来，不能在孩子买房买车上狠搭把手，仿佛是个罪人，枉为人母人父。
母亲知道，让我空手回娘家是行不通的，为了给我省钱，她在无奈之下选择了与我少见面。我这个年近半百的人，还被母亲操心，瞬间，我的心被一种酸楚、羞愧、又夹杂着幸福的感觉席卷，情不自禁的泪水也模糊了双眼。我对母亲说我们能应付得了，让她放心。她越是不让我来，我还越要在去武汉前的有限几天里再来一次，否则我会良心不安的。姐和我都一致认为，那个年代，哪有享福的，当时我们的家庭情况还算不孬，要说跟着她没享福，那也是时代的错。
可母亲就是自责。而且经常自责——自责喂我的奶水不足，向近邻讨要，没想到人家不但不乐意，还出言伤我。自责我对姨妹的红缎子披风羡而不得、自责没有风扇，我们热极了跑去河堰、自责对幼小的我姐照顾不周，致使鱼刺卡喉，大哭不止，吓坏了的母亲抱着姐在家西的松树林里不住地转圈哄着，直到姐嚼着煎饼连同鱼刺咽进肚里，母亲才松口气。
最让母亲自责的，是姐十来岁时，就担负起薅草晒干留作冬季轧草面喂猪的重任。炎热的夏季里，姐除了下雨、除了吃饭，就是不停地薅草薅草，粪箕里的草装的既满又结实，压得姐都是佝偻着前行。
看着我的孩子，母亲会自责她没有给我照料过，要我好好对待公婆，因为公婆帮我带孩子，帮我干农活。
母亲不光在我们小辈的身上责备自己，在老辈的身上也是如此。面对家中的牛奶和饮料，母亲常常会难过:“可怜你们的老爹、奶奶、姥娘，在世时也没有这些东西喝……”姐就会接话说:“那时的嘉士利饼干也算得上高档时尚了。”
小时候听母亲讲，姥爷在母亲结婚不久就去世了。渐渐长大的我却纳闷:还在人间的姥娘怎么从不来我们家呢？原来，姥娘刚开始来过，与父母分了家却还住在一个院子里的老爹总怀疑母亲偷偷给姥娘做了好吃的，姥娘一气之下再也不来了。
什么也没有影响母亲对老爹奶奶的孝敬，等奶奶岁数大了，眼睛又失明时，老爹奶奶不愿从大伯家临着吃，不愿离开老宅，母亲只有比原来更加忙碌，后来还要给奶奶洗沾有屎尿的衣裤。那时虽然没有现在的牛奶，但当时流行的馃子、冰糖、饼干等东西，对三位老人来说还是充足的。
母亲的自责，源于她善良、宽容的本性。现在家里不管有什么好吃的，总是给儿孙留着。敬老爱小，却从不要任何回报，全心全力地为家人付出，却只字不提自己所受的苦。
又近一年休假时，今年，我一定要好好地陪陪母亲，再听她讲那过去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