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微凉。水果摊档已收得七七八八，平日整洁繁闹的水果一条街，零乱中已透出一个“冷”字，远没有柑桔瓜果本身那么春风满面，富有暖意。
丹来到一个水果摊档前，问：这橙酸不酸？
正准备收档的档主忙不迭地说：不酸不酸，很甜，很好吃，买一点吧？
丹一句话也没再说，转身就走。档主愣在那里，不知这是怎么回事，咋说不酸，价也不问就走了呢？
丹来到另一摊档前，还是那句话：这橙酸不酸？
档主是个有些岁数的老大妈，她笑呵呵说：俺也说不准，有人说它甜，有人嫌它酸，是酸是甜，怕要看合不合你口味才是理哩。
话音未落，大妈已拿过水果刀，拣起一个黄灿灿的橙，麻利地将它一分为四，递一瓣到丹的手中，说：尝一尝，尝过再买。
“味道怎样？”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这男人不知何时从何处冒了出来。他一点也不生分，伸手就从大妈手上拿走一瓣，剥掉皮塞入口中，嘴巴一张一合就咽下肚子里去，而后哈哈笑道：好吃！好吃！
丹异样地望着他：咋见得好吃？
男人说：这橙酸中有甜，甜中有酸，酸酸甜甜，就像生活，只有有品味的人，才能品出个中滋味，你说是不是？
丹心里不由惊叹：说得太好了，简直说到俺心坎里去了！可惜俺家里那口子却嫌橙酸，说皱着眉头吃橙子——糟蹋银子活受罪，每次买橙回家，没少跟俺唠叨。
丹的心思好像被男人看了个通透。男人笑着像是对丹说，更像在自言自语：这世上的事也真奇了怪，我家那口子偏说橙太甜，太腻，不好吃，去市场从不帮我买点回来。这不，我只好自己溜出来偷吃了。
同病相怜啊！丹心中五味杂陈，抬头望着男人，很想对他说：我也是溜出来偷吃的呢！但她没好意思说出口。
“这橙子真漂亮。”男人开始往袋子里拣橙。丹也跟着拣。他们各自称了两斤，付了钱，便往大街上走。大街上空旷寂寥，只有掉地的水果包装纸随风飘飘。丹没走几步，脚步慢了下来。丹突然冲男人说：知道不，俺这是头一回跟一个男人吃同一个橙哩。
话一出口，丹自我感觉怪怪的，心里闹着别扭，脸颊不由微微发烫。男人“唉”地轻叹一声，提议道：酒逢知己千杯少，人生难遇同好人，咱们不如找个地方把这些橙消灭掉？
丹咬紧红唇，抑制住心中升腾的欢喜。她轻轻点了点头，一句话也没说，那种微醺的感觉让她忘乎所以，从未有过的体验令她莫名兴奋。
他们在街边公园的凳子上坐了下来。借着街灯微光，男人掏出锋利的刀子开始切橙，每切开一个就分一半给丹吃。丹吃得很慢，男人就停下来等她，从不自己切来先吃。
男人出神地看丹用纤细嫩白的手指，将橙一瓣又一瓣送进口中，若有所思。而丹看着男人利索地把橙切开，然后将一瓣瓣大小均匀的橙细心地递到自己手里，脑子就有些不听使唤，老飘飘忽忽浮想联翩，宛如做梦。男人试着将一片橙皮搁在她的手心，她也毫无察觉，直往嘴里送。男人连忙拉住她的小手，丹惊得如梦方醒。
月色如水遍地银。丹和男人相对无言，只有心在“扑扑”跳动。
短暂的沉默，使丹清醒，冷静。
丹声音柔和地对男人说：时候不早了，咱们还是回去吧，你那口子怕是在家里等急了。
“你也是，你那口子怕也在家为你担着心呢。”顿了顿，男人又说，橙有酸有甜，也酸也甜，不是每个人都爱吃的，这不是橙的错，更不影响橙的美丽。就像人生，也难有十分合人意的，可橙味的日子不管你喜欢不喜欢，总得过下去。哪天要是你嘴馋了，想吃橙了，咱们再出来好好搓一顿，还在这里，我还为你操刀。
丹眼里已蓄满泪水。丹想，俺得走了，再不走怕迈不动脚了。虽然回到家里，等待她的也许又是好一顿数落和埋怨，可那是自己的选择，自己的家啊！
丹低着头也不看男人一眼，就那样悄无声息地站了起来。
此时街上树影婆娑，夜色愈显清凉。
丹独自走在树影下，益发楚楚可怜。但丹没有停下脚步，也没再回头，她好像在与自己暗暗较劲，努力逃离一个梦，一个橙味的梦。
作者简介：林友侨，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作品散见于《海外文摘》《小康》《今古传奇》《散文百家》《散文选刊》《人民日报》《羊城晚报》等报刊，并被新华社、学习强国、人民网、海外网等平台广为转载，被“中考语文冲刺高分训练现代文阅读”选入解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