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老街道(作者 :徐景洲)

县城老街道(作者 :徐景洲)

六十年代初,县城居民区划分为五个街道,分别叫码头、跃进、青年、建设和车站。街道全称“街道居民调解委员会”,曾叫过几年“街道居民革命领导小组”,后又改为“街道居民委员会”。街道权力很大,大到相当于一级政府。居民一切事务,都要经过街道,诸如招工上学,领证券,参加社会活动,甚至于干小工子领工钱,街道不开介绍信,你也领不成。

街道居民住房大都是自建,公家只收地皮租——我家好几间屋加一大院子,一年只交七毛钱。院子里的树,是自己栽的,却不属自己。砍伐需报镇里批准,折价后买下来才可砍伐。我家院子里种有两棵大柳树和一棵大枣树,都是花钱买下做家具。

街道居民正式叫法是“城镇居民”,与农村户口的居民的区别是拥有户口本、粮食本、煤炭本。我们住的居民区,也有农村户口的,大都是城镇户口居民的家属,她们是附近生产队社员。平时要干农活,养鸡养猪,花钱靠工分,吃粮队里分。城镇居民粮食有计划供应,没工作的,每月享受8元生活保障费。计划供应的粮油,在粮食局买。大米几分钱一斤,便宜的像白送。农村长得漂亮的姑娘,最大理想就是找个城里人老公,一步登天。只是嫁到城里,还是黑人黑户,入不了城市户口,孩子身份永远跟母亲走,不能安排正式工作。她们的社会地位,比城里人低,比乡下人高。要在城里生活一二十年后,才有希望转为城市户口。

街道上的事,千头万绪乱如麻。家庭琐事,时政大事,衣食住行,思想行为,没有不管不问的。政治运动多,三天两头开居民大会,人多,就在马路边空地上开。黑压压一大片,听街道主任读报纸或文件。母亲是跃进街道主任,我常替她读报,对《人民日报》特别有感情,还帮街道抄过大字报。冬天夜晚九点多,母亲开会没回,家里来了四五个小大姐,叽叽喳喳,说要开证明信领工钱。她们缠着我,让我写,“小弟小弟”喊得香甜。缠不过,拿出纸笔和街道大印,一笔一画给她们写。她们夸我字好,还说领了钱买糖给我吃。将此事说给母亲听,母亲笑着说,以后这样的事,都交给我做。我成了街道主任小秘书,是小时最自豪的事。街道主任三天两头要调解家庭矛盾与邻里纠纷,事不大的,到人家里,三言两句就能化解。闹得不可开交的,闹到我们家,屋里屋外、院里院外站满人,又吵又骂,阵势吓人,母亲最后都能摆平。

街道主任也算走资派。母亲整天挨批斗,大印被抢走,我很失落。不久又说街道主任不属走资派,街道主任摇身一变,成了街道革命领导小组组长,大印重回手中。街道居民也分两派,整天争来争去,一开会就吵架。街道组织收缴旧书小组,我跟着参加几次,迷上读旧书,干脆躲在街道办公室偷读,还顺手牵羊好几本。印象最深的,是苏联小说《叶尔绍夫兄弟》,那书,至少看十遍。

跃进街道办公室设在我们高台子居民区西路口,前身是酱盐店。罢课闹革命,无所事事,就带一帮小孩子天天去办公室玩。办公室前后两进院子,前院是会议室,放两把太师椅,一个老旧八仙桌,现在看来都是很值钱的古董。后院是办公室,有上了锁的文件柜和办公桌。古色古香大立柜最神秘,偶尔一次母亲忘了锁,我顺手拿了几十张空白的农业银行储蓄卡,发给小伙伴叠元宝玩。又拿走一节作废的电话机干电池,剥下铅皮卖了两分钱,挖出浆糊装满一瓶子。干电池内层缠着长长丝线,给女孩子当跳绳。夹层的石墨砸碎了,一人一小块当粉笔。芯子是又粗又长黑炭棒,像只大钢笔,归我独有。

七十年代初,母亲结束了十七年的街道主任生涯,去王杰旅社当经理,我再也没去过街道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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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列表(2条)

  • 匿名
    匿名 2020-05-25 10:23

    往事如烟

  • 岁寒三友
    岁寒三友 2020-05-25 01:30

    景洲老师的母亲姓常,我们都喊她常姨,很有知识,能干善良,对街道居民有求必应!在这里祝常姨身康体健,永远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