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亲妈 （作者：黄兴洲）

莜莜又一次离家出走了，她还是去找亲妈。

莜莜五岁那年的一天，因为馋嘴，接了对门快嘴二大娘的的几块饼干，回家被她妈娆娆说了几句。

她妈说：“妮子，你怎么随便向人要东西呢？女孩子家不能学好吃，长大了说不着好婆家。”

莜莜不好意思，她把饼干又送还给二大娘，眼睛红红的。

二大娘见莜莜这个样，知道那个脑袋瓜守旧的兄弟媳妇又犯浑了，好哄歹哄，莜莜才破啼为笑。

事情若到此为止也就没啥了，偏偏这个二大娘嘴没把门又加了两句：“妮呀，你该来玩还来，给你啥你就吃，她不是你亲妈，不疼你，我疼你。”

莜莜别的没记住，却记住了家里那个不是亲妈了，不然为什么那么只疼三岁的弟弟？

莜莜七岁那年，和五岁的弟弟争玩具，弟弟哭喊打滚，妈妈生气打了她一巴掌，还骂她像个野丫头，没有当姐姐的样。

莜莜哭着跑到二大娘家，快活嘴的二大娘又哄又劝说：“妮，别走了，等我赶集带你找亲妈去。”

莜莜问她：“二大娘，俺亲妈在哪庄上？长什么样？”二大娘憋住没笑，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这一回，莜莜牢牢记住：外边有个亲妈。

八岁那年，学校期未考完试放暑假，莜莜拿着家庭报告单回家，算术没考及格，被妈妈骂了一顿，还打了一巴掌问她:“煎饼都吃哪去了？为什么没考及格？”

莜莜回了句:“我不会，听不懂。”她妈又骂了一句:“我白养你个废物，你到底随谁？”

莜莜听妈骂她随谁？二大娘的话又让她印证了自己可能不是这个妈生的。她听人讲过说:“有的女人过门一直不生养，就先抱养别人一个孩子，就能引自己生孩子，八成自己就是抱来的引子吧？亲妈在哪儿呢？”

莜莜又去找二大娘，上次二大娘带她赶了一趟集，除了吃二大娘给她买的一串包子（当时卖包子可用荷叶包走，也有用高梁梃子串着带走的）之外，二大娘哄她说:“您亲妈是个卖布的，今天没来出摊子，咱下集再来。”

二大娘只当是开玩笑，哪想到在莜莜幼小的心灵里扎了根。这次她哭着缠着二大娘带她去找那个卖布的亲妈，真把二大娘吓坏了，开玩笑真要出了谱，后果可不好收场。

二大娘见莜莜哭得可怜，只得装严肃地说:“妮，二大娘都是跟你说着玩的，可别当真啊，你家里那个妈就是亲的，哪有卖布的妈啊？走，我带你回家。”

二大娘领着 莜莜的小手往家走，半路上遇见女儿抱着孩子慌慌忙忙向医院走，她问女儿怎么了？女儿说孩子病了，发高烧。

二大娘慌了，劝莜莜自己回家吧，她要陪女儿上医院。

莜莜离开二大娘，越想越不对，还得找亲妈去，他返回身去了集上。

到了中午吃饭时间，莜莜还没回家，她妈心想又上哪玩去了，八成又上二嫂家去了，二嫂常常管她吃饭，就没再找。

到了晚饭时，还不见莜莜回家，娆娆就有点生气，驾了一句:“死妮子，玩野了，也不知回家吃饭。”

娆娆安顿好儿子，就去了二嫂家，谁知二嫂家铁将军把门，没人，邻居告诉娆娆说去医院了。

这下娆娆可慌了，妮子到哪儿去了呢？她问清二嫂去的医院，就直奔医院而去。

娆娆找到二嫂，先看了孩子，烧已经退了，就问:“二嫂，见莜莜了吗？她跑哪去了呀？午饭、晚饭都不见人。”二嫂正奇怪娆娆怎么来医院了呢，听说找莜莜的，可吓坏了。

二嫂不能隐瞒事情真像，就把“亲妈”的事合盘托出，说莜莜准是找“亲妈”去了。

事已至此，抱怨也没用，找莜莜要紧，分析莜莜的去向可能去街面上找布摊子去了。

上次二嫂在街上随便乱指的布摊子在十字街的南街一片，那里有几家卖鞋、袜、成品衣、布摊……的地方，这次莜莜恐怕就奔那去了。

天快黑了，娆娆和二嫂骑着自行车直奔街南，到了那里，各种摊子都收了，只有两家店面还开着门，娆娆她们打听莜莜的消息，描述一个八九岁女孩的衣着长相，开百货店的宋姐说:“有这么回事，这女孩跟李庄摆布摊的李晴走了，李庄离此有十多里地，你们去她那里看看吧。”莜莜有了下落，娆娆放了心，但必须快去找人啊。

两人两车直奔李庄李晴家，天黑了，好在去李庄的路全是沙石路，虽然被大货车来往辗轧地有些不十分平整，骑车走路有些颠簸，两人找人心切，顾不得颠簸之苦，终于到了李晴家。

李晴，今年六十四五岁，年轻时就随父母摆摊卖布，出嫁后一连生了三个女孩，婆婆有点不高兴，为了再要个男孩，忍痛把三女儿送给別人抚养，李晴只知道三女儿被介绍人送给一家没孩子的王家夫妇，王家庭条件优越，挨不了饿也受不了冻，而且两口子把三女儿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着，要天给半个，骄惯得如公主，很任性。

这天卖布，生意很冷淡，李睛正准备收摊子，突然来了个小女孩，红肤肤的面皮，腮上一对小酒窝，扎着一双羊角辫，眼睛哭的红红的，站在布摊前直瞅着李晴看，不走也不说话。

李晴一看来人，眼睛一亮，这丫头怎么像自己的三女儿呢？只不过太小了。李晴问:“宝贝，你干嘛的？找谁呀？”莜莜说:“奶奶，我找俺亲妈，她是卖布的。”
李晴说:“你叫什么？你多大啦？你亲妈叫什么？干什么的？”莜莜说：“我叫莜莜，今年快九岁了，我也不知俺亲妈叫什么，听二大娘说是个卖布的，从小就不要我了，现在这个妈不疼我，只疼我弟弟，我要找亲妈，回到她身边。”

李晴听她这么一说，有点疑惑，就问她：“你妈叫什么名？”莜莜说：“俺妈叫娆娆，可口怪啦，动不动就吵我，骂我，还打我。”李晴一听“娆娆”二字，心里扑扑通通乱跳，这孩子是女儿的女儿，我亲亲的外孙女啊，就先不说别的，就带着莜莜回了家。

李晴骑的三轮车，让莜莜坐在车上回到家，先忙着给莜莜洗洗脸，给了她一包饼干先吃着，说等一会吃饭。

李晴的大女儿娇娇从集上骑车先回家办饭，李晴见娇娇没在家，估计走不多远，就一边和莜莜啦呱，一边端详这个女孩。

突然听门口有人问路找孩子， 她忙着走出去，见两个女人正站在门口打听呢，她见一个女人的面孔好熟，好像四十年前送走的二女儿小娆。

四十年前，她送走三女儿时，娆娆才两岁，亲口答应抱养孩子的人家永不相认，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但女儿必定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热肉，女儿右耳边有一块紫色胎记，当时她虽舍不得送人，但为了再生个儿子，还是忍痛舍了。

隔了几年，她到底沒忍住思念，央求中间人带她偷偷看女儿一眼，介绍人被她亲情打动，让她发誓只看不认，否则不愿多事。

见那一面是在逢集的时候，她出布摊，让介绍人带小娆来布摊看布，小娆当时十二岁，已知道爱美了，介绍人是娆的姨（养母那边的），姨给娆扯了一件花褂布料，李晴左看又看女儿一阵，直夸娆漂亮，连布料钱也没收。

这件事让娆养母知道了，十分报怨姨妹，姊妹俩差点闹气了，从此，再不许娆跟姨赶集上店。

三十年了，今天娆娆来到家门口找自己的女儿，真是天赐良缘，亲脉热肉，气息相通，李晴半天说不出话来。

莜莜见妈寻来了，吓得躲在李晴身后不敢吭气，天黑乎乎的，月亮的微光照得人影有点朦胧，娆娆见女儿躲在老妇身后，气不打一处来，上去就拽莜莜，骂道：“你个作死的妮子，你吓死我了，走，赶紧跟我回家。”李晴一肚子的话不知从哪说起，一个劲地让两人屋里坐一会，喝口水歇歇再走。

娆娆不知怎地，见李晴热心让她坐一会，心里想得感谢人家一番，就势随宋婷进了屋。

二大娘是个明白人，她早就听说过娆娆的历史，平时都不说破，今天一见，心里已有七大八，明亮的灯光下，见李晴那个热乎劲，就想问点什么。刚 接过李晴递过来的茶碗，只听门口有人喊:“妈，咱家谁来啦？”来人是李晴大女儿娇娇，白天帮妈妈出摊，没走，刚在外边与邻居说点事，回来家陪妈吃晚饭的，一见家里来了两个女的，不知干啥的。

听说是来找小孩的， 她热情地说:“妈，我今天做的菜多，留这两个姐妹一块吃饭吧。”李晴满口答应说:“行，快带这姐俩上锅屋一块吃饭去。”娆娆和二嫂为了找莜莜，中午饭也没吃，这时肚里早就咕咕叫了，但在生人家吃饭还不习惯，坚持要走。

娇娇一听娆娆说话，吃了一惊，细看一眼，不由“啊”了一声，“妹妹”刚一出口，急忙一把捂住嘴。

三十年前，娇娇和妈在布摊前曾一起见过娆娆一面，娆娆耳畔那颗紫色胎记在娇娇脑子里留下深刻记忆，妈妈把娆娆送人的时候，娇娇已六岁，已经能记事，十多岁时见的那一面，都已是青春少女，姐姐认得妹妹，妹妹不知是姐姐，现在虽然时隔又是三十年，倒底是姐妹俩血脉相连，妹妹现在的模样只不过是更成熟了。一个“妹妹”喊出口，收不回来了，二大娘是人精，她什么都明白了，看着惊愕不定的娆娆，觉得再隐瞒下去也没意思了，况且娆娆的养父母和公婆都已不在人世，让娆娆认亲有什么不好。

二大娘决定捅破这层窗户纸，趁此机会让这个近房弟媳妇认回亲妈。二大娘变被动为主动，对李晴留吃饭十分热情，拉着娆娆不客气地都坐在饭桌边，一边吃饭一边讲了她记得的往事。

二大娘的年龄与李晴相仿，她讲起当年娆娆被抱养的往事，娆娆的养母没生养，十分疼爱这个可爱的女孩子，从小把娆娆打扮得跟公主样，娇惯地娆娆性格倔犟，嫁入婆家后，婆家穷，弟兄四个有两个没娶上媳妇，娆娆嫁的是老三，在婆家说一不二，婆婆乐得有人管家，当个撒手派，只顾帮三儿带孩子，享天伦之乐，儿媳也知足，敬老爱幼，一家过的和和睦睦，婆婆不怕三儿媳会生养，只怕三儿媳不生男孩，儿媳生完第三个女儿，老太太怕儿媳太吃苦，才当家把三孙女娆娆送出去，后来也十分后悔，想去要回来，但儿媳不同意，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吐个唾沫砸个窝，不能让人戳脊梁骨。

二大娘半半拉拉讲完娆娆的往事，娆娆和莜莜听得目瞪口呆，弄了半天，娆娆才明白这儿还有个亲妈。

李晴拉过莜莜，紧紧抱在怀里，一把热泪一把鼻涕地数落自己对不住三女儿，对来寻亲妈的外孙女疼的撕心裂胆，不知如何是好。

娆娆知道二嫂是个赤心热肠的人，她不会说谎，面对生母，她无话可说，四十多岁第一次听说自己的往事，有点接受不了。

娆娆草草吃了点饭，催促二嫂回家，她要理顺一下思绪，然后再决定是否认下亲妈，她对莜莜说:“你是我的心肝宝贝，你哪有第二个妈呀，今后妈不再吵你，只要你好好学习，我一定把你培养成才。”

莜莜跟妈走了，她一岁三回头，直到坐上妈的车后座，三人两车在月色朦胧中离开了李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