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相漫录:砸场子(作者:朱潭清)

世相漫录:砸场子(作者:朱潭清)

砸场子也叫踢场子,多发生在旧时武术界。无非是互相不服气或是利益上的冲突,自认为强势的一方以各种手段迫使对方难以为继,俯首称臣而让出地盘。那种非打既杀场面往往比力血腥。

我所讲的故事既不是发生在旧时,也不是武术界,更不是利益冲突。没有血头血脸的场景。

那是七十年代中期,我已经从插队知青招工到发电厂工作。众所周知,不管从环保角度考虑,还是从战略角度考虑,发电厂都是建造在城市的周边,我每次下班回家都要坐火车才能回到市里。

下了火车还要有三、四里路才能到家,利济桥是我回家的必经之路。利济桥是建国路上横跨在黄河故道一座古老的桥梁,因为有五个桥洞白叟们都叫它“五孔桥”很少有人文绉绉地叫它“利济桥”。途中有一个我很喜欢逗留的地方。这个地方位于五孔桥西北角。

这个地方是沿着河堤的一块开阔地,有五、六个足球场大小。因为当时“文革”还没有完全结束,好多企业处于半停产的状态,这里就成了大家休闲娱乐的好去处了。

这个地方与北京的天桥很相似,有撂地说书的,有圈场子卖艺的,外地路过徐州的民间草台班子用蓝布围个圈子,锣鼓家什一敲就可以在里面演杂技,玩魔术了。最多娱乐方式就是打扑克、下象棋了。

而这些都吸引不了我。

我既不看那喷痰吐沫的说书人,也不看那拍胸跺脚的卖艺人,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直奔我喜欢的地方而去。那是靠近建国路的一隅,有一个卖字的老头。

这老头有七十多岁,留着短胡子,戴个旧毡帽,一身黑布衣服,虽然衣着不太整洁,从举止上多多少少还透出些书卷气,大家都估计他是位私塾先生。因为徐州是个五省通衢的地方,再加上老头比力寡言,从口音上分不出他是豫西人,还是皖北人,或是鲁南人。以书法作品的落款和印章为线索依稀记得他姓“许”。

他身后颓圮的篱墙上悬挂着待出售的书法作品,无非是些“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制怒”之类的内容,最多的是毛泽东诗词,那年头连个发财致富的内容都不敢写。

作品的下方是一个长凳子,摆着各类纸张。

前面是两张折叠方桌拼成的简易写字台。写字台上铺着一条墨迹斑斑的旧毯子,左边是一个盛墨汁的小黑碗和几支规格不一的毛笔,右边是几本唐诗三百首、毛主席诗词、格言警句的参考书,供顾客选择内容用。还有一个书本大小薄铁皮饼干盒子是用来收钱的。

没有生意的时候,老头就在旧报纸上练字,或者拿起他的旱烟袋,下意识的在皮制的烟荷包里挖来挖去,聆听不雅观众们品评他的字,态度非常谦和,从不与人发生争执。一来二去我们几个常来的看客就成了他的伴侣。在老头写字的时候我们几个人有的给他抻纸、有的手里拿着废宣纸给他吸去多余的墨汁,气氛很是融洽。

我最喜欢看他接到生意的范儿。一旦接到生意,他立马来了精神儿,你看他,背对着看客,蹲在离摊位三、四米的地方,左手拿着顾客要求的内容,右手拿个小木棍在地上不竭地比划着,大家知道他在给作品布局、留白,谁也不会去打搅他。只要考虑成熟他就会站起来,胸有成竹的走向摊位,选择毛笔,蘸好墨汁,端详着面前的宣纸,酝酿情绪,继而,皱着眉,闭着唇,旁若无人地舞动着手中的毛笔,然后,落款、盖章,整幅作品几乎是一气呵成。

接下来是,拿着旱烟袋在皮制的烟荷包里挖来挖去,不雅观察顾客的满意度。

到了收钱的时候,老头立马换成另一种表情,他半哈着腰,脸上挤出笑容:“要饭的买儿卖儿,看着好,就多赏几个吧!”这样一来,顾客往往多给个一块、两块的。

不知什么时候人群里多了两个人,确切的说是两个十六七岁的大男孩,两个人一高一矮,皮肤都很白皙,头发梳理得很整齐,上身是黑呢子短大衣,领口衬着全毛格子围巾,戴着黑色真皮手套,这套打扮在当时很是不同凡响,估计是来自附近的地委专员公署大院的“公子哥儿”。

起初,他们也是和大家一起不雅观摩老头写字。

那一天,高个子的孩子冷不丁地对老头说:“爷爷,我们替你耍几张吧!”没等老头置可否,他们就铺开纸自顾自的写了起来。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这俩小子果然不同凡响,不一会儿,内行人就看出他们是训练有素的“童子功”、“练家子”,而背后不知道挨过多少揍,流过多少汗,吃过多少苦。

矮个子写的是隶书,标准的汉隶,不知道他临是谁的帖子,字体险峻有力,结构严谨,古色古香。高个子写的是行草加“毛体”,他的笔法老辣,布局疏密得当。就作品灵动性而言,绝对在老头之上。

喝彩声引来更多人的围不雅观,高个子还自作主张的模仿老头的风格落了款,盖上老头的印章。也许是从众心理在作怪,不大一会儿竟卖出十几幅作品,阿谁一向暗澹经营的薄铁皮饼干盒子也放满了十元的钞票。

就在这“自古英雄出少年”的氛围里,我发现了不合错误劲,透过人缝我看见老头蹲在矮墙下,一袋又一袋的抽着旱烟,脸色越来越黯然。我示意了几位老伴侣,其中一位年龄大的伴侣对着人群喊道:“天色不早了,大家散了吧,明天再来!”人群散去了,两个熊孩子也意犹未尽的离开了,我们几个人不约而同的帮着老头收拾摊位,看着老头颓丧的表情,直觉告诉我有些东西已经不成挽回了。

果然,老头再也没有出现在这颓圮的篱墙之下。

我敢断言,这两个熊孩子绝对没有恶意,但是,正是他们的不谙世事,伤了老头的自尊,砸了老头的场子,敲了老头的饭碗子。

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每每想起老头那哀哀怨怨的表情,我对那两个熊孩子还是心生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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