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画里的大运河(作者:高丹)​

诗画里的大运河(作者:高丹)​
4月28日,位于山东德州的四女寺枢纽南运河节制闸开启,岳城水库水与南水北调东线北延工程水、引黄水汇合,进入南运河;天津静海区九宣闸枢纽南运河节制闸开启,南来之水经南运河与天津本地水汇合,至此,京杭大运河全线水流贯通。这条南起杭州,北至北京,全长近1800公里的千年运河再次复苏。
南京大学文学院教授程章灿谈及,“这个世界上同时存在着两条大运河”,一条是正在中国大地上流淌着的,流经浙江、江苏、山东、河北以及京津二市的绵延着的大运河。另一条则是在中国古诗词中流淌的大运河,“历经隋、唐、宋、元、明、清,在长达一千多年的时光里,在以宋之问、张若虚、王维、孟浩然、韩愈、刘禹锡、白居易、杜牧、李商隐、柳永、范仲淹、张先、晏殊、梅尧臣、欧阳修、王安石、周邦彦、杨万里、文天祥、王冕、尤侗、陈维崧、朱彝尊、王士禛、郑板桥、姚鼐、龚自珍等人为代表的众多著名诗家词人的手中,这条河流出了平仄相间的音韵谐美,也流出了五彩缤纷和回味不尽的隽永。”
土石水草混合成大运河这一流动的道路,字词章句承载着历史与曾经生存呼吸过的人的悲欢与命运,构筑为文本之河;实体的运河保留了历史遗址和文化遗迹,辞章的运河存录了古人的身影、声音和情怀。
溯流而上,大运河的时空起点在哪里?
春秋吴王夫差十年(公元前486)在扬州开凿邗沟,以通江淮,运河萌芽。到了隋朝,隋文帝、尤其是之后的隋炀帝,以东都洛阳为中心,开凿了山阳渎、通济渠、永济渠,又重新疏通扩大了江南运河和浙东运河,使运河实现了全线贯通,成为全国性的运河体系。
元朝,元大都的地理位置客观要求必须进一步发展运河来运输粮食,为此先后开凿了三段河道,把原来以洛阳为中心的隋代横向运河,修筑成以大都为中心,南下直达杭州的纵向大运河,元代重点开凿的是北端的大都至通州段和山东境内的泗水至卫河段。至元三十年,元代大运河全线通航,漕船可由杭州直达大都,成为今京杭运河的前身。
现在的京杭大运河按地理位置共分为七段:北京到通州区称通惠河,长82公里;通州区到天津称北运河,长186公里;天津到临清称南运河,长400公里;临清到台儿庄称鲁运河,长约500公里;台儿庄到淮阴称中运河,长186公里;淮阴到瓜洲称里运河,长约180公里;镇江到杭州称江南运河,长约330公里。

 

汴河上的羁思:浪浸斜阳,千里溶溶
面对大运河这条历史长河,诗人们是观察者,也是感受者;是评说者,也是记录者。
陈章灿认为,在诗人眼中,大运河是一条意象之河,流淌着无数的意象。意象有的宏大,有的具体,但都充满了自然或者人文历史内涵。大者如钱塘江、长江、淮河、黄河、汴水、泗水、济水、海河等水系意象,中者如沟池、渡口、桥梁、亭驿、寺庙、隋堤等空间意象,小者如琼花、淮白、吴粳、鲈鱼、官柳等风物意象。经过诗歌的开掘,这些意象日益丰富,由文学意象深化成文化意象,成为运河沿线风景和历史文化的重要符号。

 

隋炀帝开凿的通济渠,唐宋人称其为汴河,因其联通着洛阳、汴州城(开封)、宿州等重要的城市,成为仕宦、游历的唐宋人的必经之路,汴水上也就成为诗人们着墨最多的意象。
因为一首意境悠远、形式独特的《黄鹤楼》而让李白都感叹“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的唐代名家崔颢曾写下《晚入汴水》:“昨晚南行楚,今朝北溯河。客愁能几日?乡路渐无多。晴景摇津树,春风起棹歌。长淮亦已尽,宁复畏潮波。”“晴景”“春风”是写景、也是诗中临近家乡时的轻快和欢畅。
唐代诗人孟云卿望向汴河时,也感受到一种欢愉,他在《汴河阻风》中写:“清晨自梁宋,挂席之楚荆。出浦风渐恶,傍滩舟欲横。大河喷东注,群动皆窅冥。白雾鱼龙气,黑云牛马形。苍茫迷所适,危安惧暂宁。信此天地内,孰为身命轻。丈夫苟未达,所向须存诚。前路舍舟去,东南仍晓晴。”运河因为要行走大船运输粮食,水阔河深,也就容易有大浪。孟云卿感受到的是一种迥异于行走在平缓的水面上的体验,风渐起、运河激荡,令人情绪昂扬。
然而,羁旅之思总是充满难以排遣的惆怅,白居易的《汴河路有感》写:“三十年前路,孤舟重往还。绕身新眷属,举目旧乡关。事去唯留水,人非但见山。啼襟与愁鬓,此日两成斑。”杜牧的《汴河阻冻》写:“千里长河初冻时,玉珂瑶佩响参差。浮生却似冰底水,日夜东流人不知。”孟郊的《汴州留别韩愈》写:“不饮浊水澜,空滞此汴河。坐见绕岸水,尽为还海波。四时不在家,弊服断线多。远客独憔悴,春英落婆娑。汴水饶曲流,野桑无直柯。但为君子心,叹息终靡他。”淹留他乡、运河上的漂泊,渐去的岁月像滚滚的河水一样“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都门外、汴河边的离愁
北宋时期由于国都设在开封(汴京),许多送别与离别都是发生在开封城外或沿途的汴河之上,这让关于汴河相关的诗词染上了浓浓的离愁别绪。
柳永那首著名的《雨霖铃》:“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其中的“千里烟波”,恰可以形容运河之渺无涯际。
欧阳修《病中闻梅二南归》写:“闻君解舟去,秋水正沄沄。野岸旷归思,都门辞世纷。稍逐商帆伴,初随征雁群。山多淮甸出,柳尽汴河分。楚色芜尚绿,江烟日半曛。客意浩已远,离怀宁复云。宣城好风月,归信几时闻?”都门外的分别,运河似乎成为了诗中必不可少的组成。
到了南宋,偏安一隅的旧臣已经无法在都门外、汴水旁执手相看了,也无法再即景题诗,而“秦关汴水”濡染着麦秀黍离的况味,成为一种对已经逝去的家国和政权的怀想。汪元量写:“事去空流东汴水,愁来不见西湖月。有谁知、海上泣婵娟,菱花缺。”朱敦儒写:“圆月又中秋。南海西头。蛮云瘴雨晚难收。北客相逢弹泪坐,合恨分愁。无酒可销忧。但说皇州。天家宫阙酒家楼。今夜只应清汴水,呜咽东流。”悲伤也同记忆中的汴水一样,绵绵无绝。
在《唐诗宋词与大运河》一文中,作者苗菁指出,因开河而形成的运河水系中的一些河名、地名及其相关的称谓、景点成了唐宋人在创作诗词时常使用的文化符号。如宋之问的《夜渡吴松江怀古》、吴融的《祝风三十二韵》都是写的经过南运河时的情景,他们分别写下了:“宿帆震泽口,晓渡松江濆”、“松江流其旁,春夏多苦水”的句子,这里的“松江”实际上说的就是南运河。再如白居易的《久雨闲闷,对酒偶吟》写洛阳,其中“凄凄苦雨暗铜驼,袅袅凉风起漕河”的诗句,把“漕河”作为洛阳代表性的景致来进行描写。牟融的《寄范使君》:“未秋为别已终秋,咫尺娄江路阻修”、薛逢的《送刘郎中牧杭州》:“吴江水色连堤阔,越俗舂声隔岸还”、韦庄的《过扬州》:“二十四桥空寂寂,绿杨摧折旧官河”,这些诗中所写的“娄江”、“吴江”、“旧官河”都是运河水系在不同河段的具体称谓。

 

北宋时期的汴河是怎样的盛况?我们可以从著名的《清明上河图》感知一二。
从唐代开始,以中原为轴心的皇朝都依赖长江及淮河流域的米粮及其他农产品的供应,到北宋时期,庞大的城市所需的米粮大部分由江淮经大运河,转由汴河运进京城。在《清明上河图》中,停泊或行进在汴河的船有漕船、客船、一般货船、游船、客货船及作散活的小船(杂船)等许多种。因为地理上的北高南低以及通航季节五至十月风力微弱,运河船多没有风帆,下水(顺水)时靠水漂流,上水(逆水)时靠拉纤或以“招”“橹”推动。

 

北宋词人周邦彦在《汴都赋》中以缛丽的文字盛赞汴京之繁华,其中对于北宋漕运,也写及:“於是自淮而南,邦国之所仰,百姓之所输,金谷财帛,岁时常调;舳舻相衔,千里不绝。越舲吴艚,官艘贾舶,闽讴楚语,风帆雨楫。联翩方载,钲鼓镗鎝,人安以舒,国赋应节。”

 

南段运河,写尽江南的秀丽婉转
关于大运河,还有一张图是不得不说的。通州区图书馆藏一幅清代《京杭运河全图》,为大运河的测绘示意图,但沿运河两岸详细标明了运河所经过的苏州府、顺天府等13个府驻地、50个县驻地、12个州驻地,还标有许多水闸坝及之间的里程等。今天我们根据这张测绘图“按图索骥”,可以清晰了解运河曾在历史中贯连了哪些地点。
大运河南段,聚集着当时最富庶的城市如江苏段的淮安、扬州、高邮、镇江、苏州等,以及浙江省的嘉兴市、湖州市、杭州市等。这些繁华的城市商旅往来,历来的文人墨客留下了无数的诗句。
以扬州为例,隋开皇九年,隋文帝改吴州为扬州并下令于扬州“开山阳渎,以通运漕”,至隋炀帝,再“敕穿江南河,自京口至余杭,八百余里,广十余丈,使可通龙舟,并置驿宫、草顿,东巡会稽”。至此,长江、黄河、淮河、海河以及钱塘江五大水系被一条纵贯南北的大运河联结起来,扬州藉此成为“南北大冲,百货所集”之地,成为东南经济文化中心和对外贸易的重要港埠。

诗画里的大运河(作者:高丹)​

扬州这座因为运河而焕发生机的城市在诗人笔下显得繁华又梦幻,如“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嘹唳塞鸿经楚泽,浅深红树见扬州”“我梦江南好,征辽已惘然”等。唐代诗人张祜还写下:“十里长街市井连,月明桥上看神仙。人生只合扬州死,禅智山光好墓田。”张祜不是扬州人,但是却希望死后能葬于扬州,由此表示对这座运河之城的喜爱。
繁荣的城市也催生出优质的文化,扬州籍诗人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孤篇横绝”,有人说 这首诗创作于瓜洲镇,有人说创作于广陵古曲江之地,总之,它是扬州运河文化中心地带的产物。还有那首我们耳熟能详的《泊船瓜洲》:“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王安石写作的即为江苏省扬州市邗江区瓜洲镇的风景。
苏州段,今天我们熟悉的宝带桥、虎丘山等均有标注。苏州府用表示城墙的符号标注着,外面围着护城河,连周边的河流山峰等,都描绘得很清楚。苏州府上方朱迹写“苏州府姑苏驿至无锡县一站,计九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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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杭运河全图》的苏州府

运河似乎行至江南也变得婉转温和,唐代诗人张继的《枫桥夜泊》写:“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程章灿认为:“只有与大运河的背景结合起来,只有在充满动感的夜行船中,才会显得格外美妙。城渐远,山寺渐近,寂静中的声音,时间与空间的切换,很多人的大运河夜航船的行旅经验都被这首短诗代言了。”
乾隆南巡与运河
与大运河有关的诗词除怀古咏史、羁旅行役、离别送行等题材,也有相当部分是从当时的历史与政治角度进入,如后一朝在总结与反思前朝时,总是会将国祚的倾覆与帝王的享乐、国家的庞大工事或穷兵黩武等相联系。
隋代留下的庞大运河让唐代诗人首先感到的或许就是惊惶,隋炀帝和运河被绑定在一起,白居易《隋堤柳》写:“海内财力此时竭,舟中歌笑何日休。上荒下困势不久,宗社之危如缀旒。”随着隋朝距离本朝的日渐遥远,炀帝的故事也就变成咏古时的一个典故、一种情绪,如杜牧《汴河怀古》写:“锦缆龙舟隋炀帝,平台复道汉梁王。游人闲起前朝念,《折柳》孤吟断杀肠。”
另一位与运河紧密关联的帝王是乾隆帝,乾隆帝分别在乾隆十六年(1751) 、二十二年(1757)、二十七年(1762)、三十年(1765)、四十五年(1780)、四十九年(1784)、六次南巡。
《马背上的朝廷》一书中介绍,以乾隆的第一次出巡来看,乾隆皇帝及扈从走陆路,经直隶、山东、江苏北部,到达清河县(今天的清江)的黄河和大运河交汇处。乾隆皇帝视察那里的堤坝塘堰等综合水利设施。渡黄河后,乾隆一行人乘船沿大运河,前往主要的县、府等治所,如宝应、高邮、扬州。就在扬州以南的地方,御舟过长江并在常州、无锡、苏州等沿线重要城市停留,之后到达浙江。在浙江,皇帝一行继续向南,过嘉兴府,接着向省城杭州进发,在那里乾隆皇帝举行召试,检阅地方军队并游览城市景点,包括著名的西湖。
乾隆的第一次南巡被清代画家徐扬以全套12卷的长卷《乾隆南巡图》绘画记录,大运河在这幅长卷中屡屡现身,比如第二卷描绘乾隆皇帝乘轿从山东德州附近的一座浮桥过运河的情景,图中,运河水面极为宽阔。
《乾隆南巡图》第四卷描述了皇帝阅视黄淮河工事的场景。乾隆皇帝渡过黄河后,当日和次日视察黄河、淮河、运河和洪泽湖四大水系汇合处险要工程的场景。水系汇合处,浪潮激荡,是运河工事特有的景观。

诗画里的大运河(作者:高丹)​

乾隆认为巡视河工海防是非常重要的,他在晚年回忆:“六巡江浙, 计民生之重要, 莫如河工海防, 凡一切补偏救弊因时制宜之方, 亦既殚精劳思, 夙夜讲求, 不惜数千百万帑金, 以蕲一劳永逸、为亿兆生灵永远安全之计。”
运河上的水利工程也一直是诗人们吟咏的对象,如宋代大运河沿岸重要的水利工程练湖闸,运河水位较低时,即开闸引湖水济漕。杨万里《练湖放闸(其一)》描写了开闸放水的景象:“满耳雷声动地来,窥窗银浪打船开。练湖才放一寸水,跳作冰河万雪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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