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的三哥(沙正宏)

说书的三哥(沙正宏)

说书人是我本家远房三哥,也是我的老师。

很小的时候,一到冬天的晚上,生产队里的牛屋里就会烤着火,树根、树枝和棉花秸秆是烤火的材料,虽然雪后这些取材湿漉漉的,可火大无湿材。把这些东西架起没多大一会,就会被燃着。屋的一头拴着几头农忙时能派上用场的黄牛和水牛,另一头是四个喂牲口的石头料槽。牛屋的空气很浑浊,牲口的屎尿味、烟熏火燎味、劣质烟叶味在屋内弥漫着,刚进去呛得人喘不过气来。在那个没有电视、没有网络的连收音机都买不起的年月,暖烘烘的牛屋是寒冷季节里村民的最佳去处。

三哥是老少爷们最愿意看到的人,他的到来会给大伙带来一阵阵笑声。待到他从怀中慢腾腾地拿出那些宝贝古书时,没有任何人提示,满屋静了下来。这会,他找个地方坐下,会像唱大鼓、说评书的一样,来个开场白,接着就有板有眼地说起来,不知不觉中,老少爷们听着听着就被他的故事情节吸引住了。有时,故事发展到了高潮,他也会卖个关子:“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急的听众一个劲地催促,让他把结果快点告诉大家。家离牛屋最近的二叔,赶快到家里把白瓷茶缸倒满开水,急冲冲地端到他的跟前,笑嘻嘻地说:“爷们,润润吞,拿劲甭拿过火啦!”三哥知道是开玩笑,接过开水,吹了吹,猛地喝上几口,然后清清嗓子,慢条斯理地笑了笑:“天也不早了,人也不少了,各位听官,咱们书接上回,慢慢说起!”

记忆中,多年的冬天晚上就是这样度过。

三哥家的大爷也是个爱看书的主,每天晚上家里会聚三五个邻居,听他念古书。大爷手里有不少《隋唐演义》、《杨家将》、《呼延庆打擂》之类的古书唱本,到底这些古书从何而来,小时没想起问,多年后没有人能说得清。三哥成人后,大爷准备让他认个说书的师傅,学门手艺,三哥高兴的不得了。毕竟那个年代,说书人靠嘴吃饭还是蛮吃香的。再后来,不知什么原因,说书没学成,三哥倒当上了民办教师。虽然没有拜师学说书,但他迷上了古书唱本,有空就抱着家里的大部头古书念的唱的,冬日的生产队牛屋就成了他施展才能的用武之地。

上小学时,三哥代我语文。上课时,我认真听讲,作业做得也很整洁。每次放学回家,他只要遇到我的父母亲,总要夸上我几句。

和三哥在一起最开心的时候是每年的麦忙假,那会儿,还是大集体,麦收后的麦田里丢有不少的麦穗。为了保证粮食颗粒归仓,生产队长会安排小学生带着竹扒去搂麦穗,三哥就是“孩子王”。劳动间隙,他把说书那套施展开来,诸如“孙悟空三打白骨精”、“鲁智深拳打镇关西”以及古代的和现代的故事,包括聊斋志异、白蛇传里的鬼鬼神神,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声情并茂,充满了神奇,我们那一帮半大孩子被他的故事给迷住了。夏日里劳动是辛苦的,可一个个故事却冲淡了劳动的艰辛。有故事的陪伴,假期的每一天我们都很快乐、充实。

三哥好烟好酒,每天一包烟到不了睡觉就完了,每天晚上必须喝上二两,一年到头这个习惯没有改变。

后来我去了外地,五年后又回到了家乡。五年中,路还是原来的路,河还是原来的河,牛屋不知什么时候被拆除了,盖起了几间民房,麦收季节村民也舍不得让孩子用竹扒搂麦。三哥民办教师转成了正式教师,性情还是那样的豪爽,每天一包烟,晚上二两小酒。只是头发变得花白。

又过了些年头,有天母亲告诉我,三哥生病了,并且病得不轻。接下来,日子过得都还宽裕的几个孩子花了很多的钱给父亲看病,但终究没有挽回三哥的生命。

想想,三哥去世有十多个年头了。每次回家,我都会在原来牛屋那个地方多看上几眼,回味一下当年暖烘烘的冬日牛屋和快乐充实的麦忙假,还有那个板板正正的说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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