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猴子(张全剛)

 

盐猴子(张全剛)

但凡年龄在四十岁以下的年轻人,估计能知道盐猴子的实在寥寥无几。

盐猴子,是我儿时最难忘的美味之一。盐猴子的样子根本不像猴子,至于为什么叫盐猴子,我也不甚了了。大概是因为放的盐比较重,太咸,吃多了容易齁着,人就不长个儿,瘦小的跟猴样,所以叫盐猴子吧。反正,好吃就行,谁还在乎它叫啥呢。小时候,实在是穷啊。乡下人的饭桌上,能有一盘清炒豆芽豆腐,就算是不错的家境了。至于鱼肉,大都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才能有的吃,平时是基本吃不上的,除非家里来了重要的客人。煎饼卷就着盐豆,炒胡萝卜,腌的辣疙丝,黑咸菜,就是家常菜。不过,娘的厨艺好,做的盐豆,辣疙丝,都特别有味道。即便是最普通的黑咸菜,娘甚至都能做出肉味来。

那会,我六七岁吧,也到了吃壮饭长个儿的时候。娘心疼我,总会变着法把最普通的食材做成最美味的饭菜,就是盼着我能多吃些好长高。盐猴子就是娘经常给我做的美味。所谓盐猴子,其实跟现在的油饼差不多。娘把平时舍不得吃的细面攒下来,看我馋了就舀出来一碗,剁几片新鲜的花椒叶,一小把葱花,加入几勺胡盐(胡盐是娘把粗盐捣碎,加入花椒粉炒的,娘放盐不多,怕齁着我),加水调匀揉成稀软的小面饼。娘揉面的时候总是微微笑着,很细心地揉,把对我的疼爱一下一下全都揉进了面饼里。很多时候我就扯着娘的褂襟,跟前跟后地围着娘转,傻呵呵地看着娘做盐猴子。还没吃,光是闻着这面饼就特别香,简直能馋死个人。我家有口地锅,用风箱鼓风的那种。娘先在锅里倒点底油烧热,再把揉好的小面饼平放在锅里,两把柴火过后,小面饼就在锅里吱啦吱啦地欢叫着,慢慢变得金黄,诱人的香味直往人鼻子里钻。

那时候,娘还会再切几颗辣椒,把剁碎的盐猴子倒锅里再炒一遍,那味道就更好了。捏一小把盐猴子就着煎饼卷啃,真香。那会,较多的时候,盐猴子是当菜吃的。不过,我被娘宠着,大多时候都能可劲地吃。只是,盐猴子咸,娘就在一旁不停地担心,就着煎饼吃啊,少吃点,多喝点汤,别回头再齁着·····

有一回,我在外面疯玩了大半天,饿了,回家一推开门,就闻见喷香的盐猴子味道。兴奋地赶紧扯着嗓子喊,娘,娘!哎,鬼喊什么呢你,娘又没走!娘响快地在里屋应着。听着娘答应,心里别提有多么踏实。我做着鬼脸,笑嘻嘻地说,娘,又给我做盐猴子吃了?娘就一边笑眯眯地骂,就数你小东西馋猫鼻子尖!一边麻利地从煎饼筐里端出一碗黄澄澄油亮亮的盐猴子,给,才刚做好,还热乎呢。我忙不迭胡乱抓一把塞进嘴里,一边喜滋滋地嚼,一边从筐里拽出一个煎饼,一屁股坐下来,欢天喜地地犒劳我的肚子。

日子,像走马灯一样,一晃快四十年过去了。娘走后,我再也没吃过喷喷香的盐猴子。今天去姐家吃饭,跟姐说,姐,我想吃盐猴子了。姐说好,咱做。刚好,妹也在姐家帮忙,就差妹去摘了一把鲜嫩嫩的花椒叶。姐利索地洗净剁碎,掺上葱花盐巴,和面做饼,还放了两个草鸡蛋。很快,油亮亮的盐猴子就做成出锅。按说,姐是开饭店的,那手艺绝不会比娘差啊,而且用料火候也更讲究。可是,我吃着姐做的盐猴子,却怎么都吃不出当年娘做的盐猴子的味道。远远没有那般香,那般诱人。

盐猴子应该还是那样的盐猴子吧。只是,我,恐怕早已不是那时的我了。且不说口味的变化,单就这心境,或许也早已经天上人间了。

时间和环境,真的是厉害。任谁,在它们面前都不过是一粒风尘,是那么微不足道。岁月的流沙,足以把人打磨得面目全非。只是,最深处那份纯净的感情,不要弄丢了才好。

我,还是怀念娘做的盐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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