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娘(文娟)

 

我的大娘(文娟)

前年,我的97岁大娘走了,因故没能去送她,心中留下了永远的遗憾与愧疚。

大娘虽是大山里长大的村姑,却又是远近闻名的美人,于是大爷英雄难过美人关,不避闲言碎语,毅然决然入赘到了大娘家。那时大爷远在郑州工作,大娘就一直在娘家过日子。

大娘一辈子没有生过孩子,后来抱养了一个男孩,我叫他哥。我哥抱来的时候很小很小,据说哥的父亲在运动批斗中受不了折磨,浇汽油自焚而死,哥的母亲不久也抑郁而死。大娘很疼哥,既是母爱,也是同情。一把屎一把尿把哥抚养成人后,哥的父亲平反昭雪,他大哥就把他带回大城市,想给他安排工作。哥去了一个月,太想我大娘,不顾一切,又回到大娘身边。

那时我们家生活条件很不好,孩子又多又小,就靠爸爸一个人工资,妈妈带着四个孩子也忙不过来。有一次,大娘大爷回老家探亲,拉着我的手说:“丫头,跟大爷大娘走,我们家有白面馍馍,还有很甜很甜的烤红薯……”我竟毫不犹豫答应了!爸妈想想自己的实际困难,也就答应了。走的那一天,妈妈又说舍不得,让我别去了,说那儿太远了。“不,我想去!”看我态度很坚决,大爷大娘又很恳切,爸妈商量了好一会,就答应把我过继给他们。临走那天,邻居拉着平车送大娘大爷和我去火车站,临上车时,爸爸忍不住哭了起来,我却没难过,大概一心想着好吃的白面馍馍吧?下了火车又有人赶着马车来接我们,翻山越岭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到了大娘家。第二天大娘就给我办理好入学手续,送我去学校。午饭安排在离学校很近的大娘的亲妹妹家里吃,上下学都和大娘家邻居的孩子们一起走。一切安排得妥妥帖帖。从家到学校要翻过两道山,天不亮就得从家里出发,大娘每天凌晨四点就得起床给我做饭。堂屋正中,方方正正垒着一个大炉子,长长的烟筒通到房外面,大娘就在大炉子上给我做红薯稀饭。红薯特别甜,特别香。再烤一个白面馍,外焦里酥,在被窝里就能闻到香味。再配上一盘泡菜,一个鸡蛋,是从未吃过的美餐。大娘总是盛好了饭才叫我快起来吃。   大娘个子不高,很秀气,皮肤又白又细,说话柔柔的,做家务很麻利也很细致。我冬天穿的外套都是大娘手工缝制,有时缝到深夜……在大娘家里比在自己家还要温暖舒适。就这样从9月开学到放寒假,我都没想过要回家。

 

有一天爸爸来信,说妈妈生病了,病很重,特别想我。一读信,我突然之间想妈妈,想原来的家了,吵着闹着要回去。大娘忙不迭地买了花布连夜给我赶制新衣服,我穿着新衣服被大爷送回了妈妈身边。临走那天半夜,大娘哭了,哭声很大,把我都吵哭醒了。我看到大爷正在安慰她,我也过去安慰大娘,说我回去看看妈妈就回来,一定回来!临走时我看到大娘的眼睛哭得又红又肿,我也禁不住落了泪,又有些舍不得离开她了。

 

我回来以后,妈妈反悔了,说什么也不让我再回去。后来大爷退休后全家迁回老家来,我这时已在外地工作,每年回老家探亲,我都要去看望他们。大爷先大娘去世了,大娘和哥哥嫂子一起生活。她吃素,从不吃荤。最喜欢吃的是韭菜鸡蛋饺子了,自己做起来很快。我每回见到大娘都特别开心。她总是把头发梳得光溜溜的,衣服整理得干干净净的。到了90岁,走起路来依然步履轻盈,脚下生风,迈着细碎的小步子,频率特别快,比有的年轻人还快!只是每次见他,感觉一次比一次矮了。每次我回去都给她买钙片,给她钱,叮嘱她每天喝纯奶补补钙。前年,大娘97岁了,暑假我回去看她,临走时大娘哭了,以前走时可是从来不哭的,这次却哭得很伤心。我起身要走的时候,大娘拉着我不让走,,我把大娘揽在怀里,觉得她是那么瘦小。我哽咽着告诉大娘:年底一放假我就回来看你。大娘说:你下次回来就看不到大娘了。我听了心头一震,眼泪禁不住流下来,但还是笑着说:大娘千万别这样说,您老身体这么好,咱一定能活过150岁,破世界纪录。我像哄小孩似的哄了好一会,大娘就是不松手。哥过来掰开大娘的手,让我赶快走。没想到,这一别成了永别……

 

这年10月中旬的一天,妈妈打来电话,说在大娘身边给她擦身子。我预感到不好,让大娘接电话,大娘已经没有气力说话了……我禁不住大哭起来,不能说出一个字。妈妈说:“别再哭了,你一哭了大娘也流眼泪了。”

 

那时我因工作特殊不能离开岗位,没能回去见大娘最后一面,非常愧疚,只能让家人替我买最漂亮的衣服、最贵的花圈和最好的布匹给大娘,表达我的深切悼念与怀念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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