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的通知书 | 作者 于平

1948年9月底,华东人民解放军攻克济南,全歼国民党守军10万余人,消息传到胶东半岛,解放区人民欢欣鼓舞。
于家庙是黄海边上的一个小山村,总共只有17户人家,是一个有着血缘关系的大家族。村里的指导员(战争年代为了隐蔽,村支书对外的称呼)是一位五十多岁壮实的中年汉子,因在家族同辈中行三,大人小孩都叫他“三叔”。自打战役胜利的消息传来,乡亲们都兴高采烈,三叔的眉头却拧了起来。三婶约莫知道一些三叔的心事,偷偷地叹了口长气。
一个月后,区里派通信员送来了一张烈士牺牲通知书,三叔的脸顿时变成了一张白纸。三婶没文化,看不懂通知书上的字,在一旁焦急地问:“谁?”三叔垂下了脑袋:“老五家的……”三婶一声惊呼,瘫倒在了炕沿上,泪水像开了闸的河水,“哗啦啦”地止不住了。
太阳落山,天空一片乌蓝。像上次打完孟良崮给二大娘和小六家送通知一样,三叔又选这个时辰出门了。他呼吸沉重,步履艰涩,平时一袋烟的功夫能走个来回的距离,三叔竟然挪了一顿饭的时间。终于到老五的草屋前,面对那扇薄薄的门板,三叔举起手,却迟迟敲不下去。这是三叔一生中最难的时刻,因为老五是自己的亲弟弟,因为老五只有一个独子,因为当初党员干部带头动员亲人参军参战,是他亲手把自己的儿子和老五的独子一起送到了部队。如今,自己的儿子在战斗中立了功,还提拔当了排长,而老五的儿子却牺牲了。三叔内心备受煎熬,有着说不出的难受。
月落星稀,天色欲明,带着一身秋露三叔回来了。三婶问:“送了吗?”三叔答:“没。”晨曦中,三叔“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三婶默默地抹着眼泪,彼此无言,呆坐至天明。随后的几天里,三叔都是这样夜出晨归,攥在手中的那份通知书带出又带回,始终都没有送出去。
秋雨突至,寒风骤起,三叔拿出过年时存下的半壶包谷酒,一扬脖子灌完后,顶着风雨走了出去。三婶忐忑不安地等了大半夜,三叔推门进屋时一头撞在了门框上,血顺着腮帮流下来,一滴滴落在了门旁的锅台上。
霏霏秋雨没有停歇,老五家房门一直紧闭着。三婶几次想去敲门,都被三叔给拦住了。三婶心里害怕:“不会出什么事吧?”三叔摇了摇头:“打仗就会有牺牲,老五两口子明事理,别再去打扰他们了。”
秋去冬至,飘飘扬扬的雪花染白了村子,染白了村前的海滩,染白了村后的山岗,三叔带着支前队又要出发了,老人妇女孩子都来送行。在村口,三叔看见了老五,他架着一辆独轮车,黑棉袍黑棉裤黑绑腿,就像身后那棵百年的老槐树。三叔的眼圈红了,三婶挪着一双小脚,抢前几步赶了上去,紧紧地握住了老五的车杠:“他五叔,留在家里吧。”老五瞅着身后的三哥,摇了下头:“这次打淮海,儿子不能去了,俺得跟三哥上。”
支前队推着小车“吱吱呀呀”地走了,在山岗上画出了一道道深深的辘痕,渐渐消失在了漫天飞雪中。
这是一件真事。当年,一位老人讲给我听的时候,嘴唇一直在颤抖;今天,我在键盘敲这些文字的时候,手也一直在颤抖。
从抗战到解放,于家庙17户人家中出了8户烈属。三叔的通知书 | 作者 于平

(2)

相关推荐

发表回复

登录后才能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