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岭：小说连载（作者：刘善明）

第十一章

（一）

腊月三十早晨天气有点冷，没有风。年已经走进了杏花岭，浓浓的年味在杏花岭上空甜甜蜜蜜地飘荡着。乡亲们都想赶个早，东方刚露出点白，就都急急忙忙地起床了。忙着打扫院子，把院子里和大门口都打扫得干干净净，迎接财神爷的到来。每家每户都祈盼着财神爷能给带来好运，带来新一年的风调雨顺、丰产丰收、粮满囤、钱包鼓。

把财神爷迎接到家后，先在自己家里的显眼位置虔诚地贴上一张财神爷像，象征着财神爷在家里常住久安、财气长远。接着就贴年画，贴对联、放鞭炮。然后才忙乎着准备过年的饭菜了。
牛耕田接完财神后，就贴起了对联。他作为一个大队的领头人，深感党的政策好，就自己撰成一副对联，请小状元写在红纸上。上联是“好联产、好承包、好政策，样样都好”，下联是“新时期、新形势、新风尚，事事皆新”，横批是“又新又好”，贴在大门上。自撰的另一幅对联，上联是“全心全意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下联是“分田到户创造幸福生活好年景”，横批是“社会主义好”，贴在堂屋门上。

王三喜家，在小状元的参与酝酿下，写下了这样一幅对联。上联是“何物动我心，二月杏花八月谷”，下联是“什么是命根，六亩土地一牛腿”，横批是“养牛种田”。王三喜和杏花看了都高兴得不得了，王三喜对杏花说：“你在俺心里。”杏花说：“俺贴上大门了。”堂屋门上贴的对联，上联是“人增干劲地增产”，下联是“分户种田谷满仓”，横批是“丰衣足食”。就连牛屋的门上，王三喜也叫小状元给写上一副对联，上联是“勤饲养六畜兴旺”，下联是“多积肥五谷丰登”，横批是“膘肥牛壮”。

小状元家的大门上贴着这样一副对联，上联是“开好手扶拖拉机精耕细作”，下联是“实现农业机械化人寿年丰”，横批是“铁牛胜黄牛”。这是小状元自己肚撰的。小状元自从把那台破柴油机改装成一台手扶拖拉机，像换了个人似的，乡亲们对他都高看一眼。村子里的红白喜事，写写算算的事都少不了他。这不，小状元又在甄有田家忙着呢。

甄有田家的对联，也是请小状元给撰写的。分田、结婚、过年三喜临门，是喜上加喜又加喜，对联上也满溢着喜气和财气。小状元颇费了一番脑筋，才给撰写了各门的对联。洞房门上的对联，上联是“真诚相爱，结成劳动伴侣”，下联是“志同道合，共创高产奇迹”，横批是“生龙育凤”；大门的对联，上联是“家庭承包织锦绣”，下联是“春种秋收尽黄金”，横批是“大好前程”；堂屋门的对联，上联是“土地还家家家乐”，下联是“包产到户户户春”，横批是“春到人间”。

甄有田和金银花的婚期就选在腊月三十。队里的乡亲们去贺喜的、看热闹的络绎不绝。生产队长王三喜是婚礼的主持人，因为牛耕田实在忙不过来，10对新人都在同一天结婚，都想请牛耕田主持婚礼，他一个人即使长出三头六臂也还是顾不过来的。只有请王三喜代劳了。王三喜听说请他当婚礼主持人，乐得屁颠屁颠地跑过去了。到了甄有田家里，院子里已站满了看热闹的乡亲们。王三喜一边与乡亲们打着招呼，一边与小状元、陈洪亮、赵二虎等几个年轻人忙乎着布置婚礼现场。

婚礼现场就设在院子里。堂屋的前墙上，贴着一张大红纸，红纸上正正规规地写着“天地”两个大字。“天地”的两侧，贴着一副对联，上联是“天大地大不如党的恩情大”，下联是“河深海深不如党的恩情深”。靠墙放了一张供桌，供桌上安放着一个柳编的香炉，香炉里放的不是香灰，不是砂子，而是五谷杂粮，象征着五谷丰登，三柱香就插在五谷杂粮里。柳编香炉的两侧各放一个木制烛台，烛台上插着两支粗大的红色蜡烛。香和蜡烛都在燃烧着，香烟缭绕，烛光迷人，如入圣殿一般。

供桌上最能吸引人们眼球的是两只大碗，两只锒着金黄色边口的大海碗，这是甄有田专门从一位世代相传的厨师家里借来的。海碗里盛的是非同一般的贡品，既不是鸡、鸭、肉、鱼，也不是美酒、水果、糕点，而是光亮耀眼的黄土。两碗黄土，一碗是甄有田从自己的承包田里捧回来的，另一碗是金银花从她的承包田里捧回来的。两碗黄土盛在金边大碗里，老辈人说，土能生金，象征着土地就是金饭碗，有了土地就能吃饱饭。
甄有田把两家承包田的黄土，同时摆在供桌上，就是想在和金银花拜堂时，虔诚地拜上三拜，同时也象征着他们两个人结合了，两个家也结合了。两家的土地是他们的大媒人。

一切都布置妥当以后，王三喜抬头看看太阳，已接近中午。说了两声：“请大家安静！请大家安静！”随即宣布：“甄有田同志和金银花同志结婚典礼现在开始！鸣炮奏乐！”话音刚落，赵二虎在大门口就点燃了一挂长长的鞭炮，“噼里啪啦”地爆响着，村里的唢呐队吹起了欢快的乐曲，甄有田和金银花在欢快的乐曲声中登场。
甄有田穿着一身蓝咔叽布的新中山装，罩着里面的黑色旧棉袄，脚上穿着一双黄色的解放鞋。金银花穿着一身大红布的棉袄棉裤，头发上插满了花，外面罩着一条红盖头，左右各有一位大姑娘陪伴着，与甄有田手拉着手走到供桌前，面向供桌上方的“天地”二字和供桌上的两碗黄土，王三喜高声司仪：“请新郎新娘一拜天地——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甄有田和金银花并肩地向“天地”三鞠躬。“二拜高堂！”甄有田和金银花向有田娘三鞠躬，乐得有田娘笑掉了满嘴牙，张着螃蟹窟似的嘴还在笑。“三——夫妻对拜！”甄有田左转身，金银花右转身，夫妻互相三鞠躬。正在对拜时，陈洪亮和赵二虎冲过来，陈洪亮推着甄有田的头，赵二虎推着金银花的头，把两个人的头撞在一起，引起看热闹的乡亲们一场狂笑。王三喜也笑得前仰后合地。笑声未止，王三喜说“结婚典礼结束，送新郎新娘入洞房。”王三喜的话音刚落，小状元抢着说：“队长，不能入洞房，还没有介绍恋爱经验呢！”王三喜说：“你还想学习学习？”小状元说：“俺正想学一手呢！”王三喜说：“那你就跟新郎个别取经吧！”甄有田和金银花被两个大姑娘和闹喜的乡亲们簇拥着，进入了洞房，在洞房里把新郎和新娘闹得呼天喊地的。新郎和新娘被闹喜的人强制着亲吻、拥抱，强制着新郎给新娘脱鞋，闹喜的人趁机拽着新娘的腿猛蹬新郎一脚，把新郎蹬了个仰八叉，引得满屋哄堂大笑，笑声几乎掀翻了屋顶的茅草。

有田娘抱着余粮喜得合不拢嘴，一边招呼着乡亲们吃饭，一边说：“闹喜闹喜，越闹越喜，不闹不喜，闹了日后的日子才红火。以前有钱人结婚没有人去闹，还花钱雇人去闹呢！使劲闹吧！”余粮听奶奶说“使劲闹吧”，也张着小嘴，喜滋滋地说“使劲闹吧！”又引得人们一阵大笑。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闹喜的人们才逐渐地散去。夜幕像一张无形的大网，慢慢地从四面八方收拢过来，最后笼罩在杏花岭的上空。除夕之夜就这样静悄悄地来到了。甄有田把大门关得严严实实地，还加了一道闩。回到堂屋，和一家人围在火盆旁一边烤着火一边守岁。金银花抱着余粮坐在火盆旁，给余粮讲故事。有田娘把收藏在屋檐下的一包葵花籽取出来，倒在簸箕里簸了两下，簸去了一些瘪的，放在锅里炒着，不停地用铲子翻动着。

金银花给余粮讲完了《乌龟与兔子赛跑》的故事，问余粮：“你喜欢乌龟还是喜欢兔子？”余粮说：“俺喜欢兔子，不喜欢乌龟。”金银花问：“为什么？”余粮说：“兔子能卖钱花，能杀肉吃，俺家里还养着四只兔子呢！俺没见过乌龟，俺猜它不好玩也不好吃。”

“奶奶炒的瓜子好吃！”有田娘端着一大盘刚出锅的葵花籽从厨房里走出来，边走边说：“余粮快来吃！”她把盘子放在火盆旁的小方桌上，要考验一下余粮：“奶奶炒的瓜子可香啦！俺只给余粮吃，不给余粮婶……娘吃。”有田娘说惯了嘴，以前张口闭口都是叫余粮婶婶，这回改口了，一下子改不过来，刚说了个“婶”字，意识到叫错了，立马又改正过来，叫了个“娘”字，所以就变成了余粮的婶娘了。有田娘觉得叫的不合适，又重新叫了一次：“俺只给余粮吃，不给余粮娘吃。”说完两眼盯着余粮，看余粮有什么反应。

余粮抓起一把葵花籽就朝金银花的手里放，金银花张开手接住了，余粮又抓了一把送到金银花的手上，说：“给娘吃！给娘吃！俺就是要给娘吃！娘疼俺！“金银花一手握着葵花籽，一手抱着余粮，说：“俺余粮是好孩子，知道疼娘了，娘也疼余粮。奶奶也疼娘，奶奶特试试你的心眼的。”有田娘看着余粮伸着小手大把大把地抓着葵花籽给金银花吃，笑得嘴巴合不拢，在心里划拉着说：“余粮这孩子真懂事，知道疼人了。这样看来，他和金银花就不生分了，以后过日子就好带了。”

金银花剥了四五粒葵花籽仁放在余粮嘴里，问余粮香不香，余粮说：“香！可香可香的！”金银花又问：“这是谁炒的？”“奶奶炒的。”余粮答。金银花说：“奶奶炒的，奶奶还没有舍得吃。余粮是好孩子，快拿给奶奶吃。”余粮立马抓了一把葵花籽送到有田娘手上，说：“奶奶炒的香，给奶奶吃。”有田娘接在手里，又夸不绝口：“余粮真是好孩子，知道疼娘、疼奶奶。”余粮又回到金银花的怀里，金银花说：“还有爹爹没给，快拿给爹爹吃。”余粮又立马抓了一把葵花籽送到甄有田手里。甄有田接过葵花籽，心里乐滋滋地说：“余粮也知道疼爹了。俺余粮真乖。爹不吃，留给余粮吃。”甄有田把手里的葵花籽又放回到盘子里，双手抱起余粮举过头顶，笑呵呵地说：“俺余粮长高了，高过爹了.余粮长得真快啊！长成大人了。”甄有田把余粮从头顶放回到怀里抱着亲吻着，余粮挣着要下来，甄有田把余粮放到地上，余粮立马又跑到金银花的怀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