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头拒绝性交易的猪】 ——读野莽中篇小说《逃婚记》(周葆亮)

【一头拒绝性交易的猪】 ——读野莽中篇小说《逃婚记》(周葆亮)

一头猪,一旦有了灵性,比没有人性的人还有人性。
不信?那就翻开野莽发表在《作品》(2019年第1期)上的中篇小说《逃婚记》读读,保证会得到验证。保证会令人不得不承认那头拒绝性交易的猪,果然比没有人性的人更有人性。因为这头有了灵性猪的行为,远远超出了人的想象力,以一种荒诞的方式,上演着离奇的喜剧故事,却又因为涂抹着浓郁的悲剧色彩给人以深沉反思。
这头猪,是一头种猪,浑身雪白。很小的时候,因四蹄各长出五个脚趾头成了“五爪猪”,谁还会养这晦气的“五爪猪”?主人在“五爪猪”的四个蹄子上各砍去一个脚趾头,抛弃了血流不止的小白猪,幸好被它的第二主人吴小壮所救:“他弯腰把它抱在怀里,解下手套裹住它的一双前腿,又脱下袜子裹住它的一双后腿,自己赤脚穿鞋走回了桃花庄。”吴小壮还根据《薛仁贵征东》的历史故事赐予它一个极具人性化的名字:薛仁贵。
野莽是饱含深情、怀揣同情地赐予薛仁贵鲜活生命、典型形象的。
小说开篇写道:“关于桃花庄的种猪自杀一案,不妨先从桃花庄养种猪的吴家父子说起。”只要尚有阅读欲的人,翻开小说,读了开头这句不痛不痒的叙述,必然会被种猪自杀一案所吸引,几个巨大的问号瞬间在头脑里形成。种猪自杀,吃饱了撑的?住在猪圈里,风不打头,雨不打脸,主人敬老祖祖似的端吃端喝,来个需要配种的母猪,甭管身材如何,年龄大小,模样丑俊,你往它的屁股上一爬,三下两除二,把那“一管子骚水”交差完事,这叫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与你种猪有何相干?种猪趴在猪圈里—-等好事,恣过头了吧?话又说回来,假如薛仁贵也像其他种猪一样不挑不拣,高矮丑俊,来者不拒,那还是薛仁贵吗,哪还有滑稽上演的“逃婚记”呢?
引起“逃婚”,不,引发薛仁贵自杀悲剧的,有一个关键人物郑玉花,也就是吴小壮的表婶。吴小壮的表婶郑玉花“一生阅猪无数”,她“看见六七头黑猪在一个瓦槽里面奋勇争食,吃声震耳,浆水四溅,唯独它绕着松木围栏像文科教授一样悠悠踱步 。”郑玉花相中了薛仁贵。吴小壮天天给它开小灶呢。
吴小壮养种猪,不,应该是他的父亲吴大壮养种猪,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猪配种,一次不成功,可以免费二次,三次……直至成功为止。郑玉花牵着黑猪来配种,一次,二次,三次……直到第五次,也没有成功。第六次又牵着一头黑猪来配种,吴小壮就产生了怀疑。怀疑种猪老了,不管用了,怀疑表婶郑玉花行为有诈,你看表婶牵来的黑猪咋就与前几回牵来的黑猪不一样呢?
阅猪无数的郑玉花,更是阅人无数。她一看吴小壮迟疑着,犹豫不决,便“委屈地描述着她们姑娘黑玉无瑕上一回被薛仁贵拒绝的凄惨。它精神上受到了严重的打击,情绪低落,在几头黑猪的追求下敷衍塞责地走完程序,就耷拉着头跟她回家了。”郑玉花不失时机地夸赞自己的女儿:“你看我们姑娘漂不漂亮?你摸它这一身毛,油光水滑,黑得放亮,人家都叫它黑玉无瑕!”
你夸你的黑玉无瑕,吴小壮自然懂得薛仁贵的脾气,“它的那个清高的劲儿,那个贞操的范儿,那个甚至有些愚蠢的样儿。”
情人眼里出西施哩,何况猪乎?在黑玉无瑕面前,薛仁贵“步子却迈得徐缓而又从容,额上几道弯曲的皱纹轻轻蠕动着,恰似自愿来赴一场约会。”黑玉无瑕让它再仔细地打量一遍自己。薛仁贵就“冲动地贴到了对方身上。处于下方的黑玉无瑕显得比它更加迫切,呼哧呼哧的喘气声让吴小壮听着都替它们害臊。”
有啥害臊的,你知道吗,黑玉无瑕还是个“处猪”呢。薛仁贵美滋滋地想着。
郑玉花和吴小壮她爹到屋里去。吴小壮推开他爹的房门,慌得赶紧又把门拉上了。原来,郑玉花和他爹在屋里完事之后有个约定:“表婶今天上你们家呢,一来是给我的猪配种,二来是给侄儿你做媒……”郑玉花要把王镇长的外甥女介绍给吴小壮做媳妇,吴小壮就成了王镇长的外甥女婿,成了王镇长的外甥女婿,就能到北京去参加世界畜牧组织的高端论坛。吴小壮他爹吴大壮乐不可支:“今生今世,只要我在,你来配种我若收你一分钱的配种费我就是小狗!”
吴小壮到春风镇上左手第七户人家去相亲。薛仁贵到春风镇上左手第七户人家去配种。
吴小壮手握麻绳牵着薛仁贵。薛仁贵一出门就跟在吴小壮的身后一溜小跑。
薛仁贵在吴小壮的“背后哼了一声,突然就跑着上前,摇着尾巴,扭着腰身,用一个年轻漂亮的大屁股挡住了他前进的道路。”
吴小壮全然不懂它的心思,抱怨着:“你这个沉不住气的家伙,屁股痒得难受,想让我抽你两下是吗?”
“薛仁贵斜眼把他看着……它不仅不回到本来的位置,反而还像是故意撩拨,用尾巴尖儿在他的腿上轰赶蚊子一样扫了两扫。”
“薛仁贵见他还不明白,当机立断,干脆‘咕咚’一声卧在了地上。”……“它规规矩矩地趴在地上,端端正正地面向前方,四脚纹丝不动……”
对面走来一个老汉目光如炬,十步开外就看穿了它的肠子,大声叹道:“好一头通人性的灵猪!它要你骑在它的背上你都不懂?……”
“薛仁贵一感觉着背上有了分量,顿时起身向前走去。”
一头猪,一旦有了灵性,比没有人性的人还有人性。
走到春风镇上左手第七户人家门口,吴小壮受到隆重地接待:周香“的镇长姨父、她的养猪大王姐夫”,还有爹、妈和周美都在,“我香妹这辈子就交给你啦!”
吴小壮相的对象周香是个驼背。吴小壮看出来了,居然找不出回绝的理由,因为能和镇长结为亲戚,那是多么荣光的事啊?有了镇长这门亲戚撑腰,不仅能和养猪大王平起平坐,而且能到北京去参加世界畜牧组织的高端论坛,竟连儿子、孙子读书、找工作等等想到以及想不到的难处……没有什么办不成的……
就在吴小壮考虑是不是要顺着人情吃好酒,顺水推舟娶驼背时,耳边传来一声嗷叫,吴小壮“呼”的一下站起身子。
吴小壮“扔下小屋里的三个女人就向门外跑去。”“他看见院子里早有一群人站成一个圆圈,把薛仁贵和花皮母猪围在核心……”
薛仁贵为何不肯就范,拒绝性交易?“花皮猪看上去皮肤皱巴,肌肉松弛,毛根稀少,粉红色的肚皮下,十二个葡萄大的奶子分为两排,有一多半挨着了地面,整个身子像一床起床没叠的老棉被,堆在年轻英俊的薛仁贵身边。”
宁死不屈的“薛仁贵神情麻木,站在那里不进也不退……”
“他们一人揪住薛仁贵的一只耳朵,强行把它向花皮猪靠拢,然后采取人工的手段,让它们两个进行结合。”
薛仁贵强烈反抗,反击。
薛仁贵想逃出魔掌,可惜,大门紧闭。
薛仁贵用嘴抵开门缝,一溜小跑,跑出院子。
它想顺着来时的路逃跑,可惜,早被人堵住去路。掉转头一看,迎面是个鱼塘。
春风镇的精英们手里举着锄头、扁担、扬杈等农民用的十八般兵器围追堵截,被逼无奈的薛仁贵“咕咚”一声滚进了鱼塘。
英雄突围式的悲壮情景大肆渲染,最后它宁可跳进塘里,葬身水中,完成了和主人恰成反照,贫贱不移富贵不淫威武不屈,宁死也不背叛自己性爱原则的反抗者形象塑造。看起来貌似一出喜剧的薛仁贵“逃婚”,因这对人、畜在价值观上的错位,却把一幕悲剧在笑声中推向绝境,让人读了感觉实在滑稽可笑,如一系列动漫,达到了极具讽刺意味的效果,又让人在唏嘘不已中陷入深思。
一团白色冒出水面,一个仰面朝天的白肚皮,还有四条高举的白腿。四条白腿上留下被剁过一根脚趾头的痕迹,周美生气地骂道:“五爪猪!这是一只五爪猪,他的爪子是被人剁过的!脚上还有四个黑疤!哼!怪不得!到底不是个好东西!”
故事到这里本该结束了。然而,野莽觉得讽刺的效果还没有达到极致。他继续发挥着写荒诞现实的才能,推出了吴小壮他爹吴大壮出场:“他发现从通往桃花庄的小路上风尘仆仆地走来一个人,这个人个子很小,手里拎的篮子很大,看来分量还很沉重,把拎篮子的那只胳膊连同上半截身子都坠得偏到一边去了。”
这个人就是吴小壮他爹吴大壮,吴大壮发现自己精心准备留儿子吴小壮相亲的一篮子礼物没带,送礼物来了。
吴大壮得知拒绝性交易的猪搅黄了一桩美满姻缘,连带着自己与郑玉花的好事也将泡汤,大发雷霆:“你们这两个该死的家伙,把我的全盘计划都打乱啦!”
“其想象力之丰富、离奇和思想之尖锐,以一种荒诞的方式在这部引人入胜的作品得到至高的体现。”借用诺贝尔文学奖评委会给予葡萄牙作家萨拉马戈的颁奖词,也是对《失明症漫记》中肯评价来释放阅读中篇小说《逃婚记》的感受,恰到好处。
这部中篇小说之所以令人拍案叫好,首先是幽默的语言风格,再者是一波三折的情节推进,第三是撒土不漏的情景设计和细节刻画,第四是寓言式的人、猪同台,上演着人不如猪,猪超过了人的喜剧,却又以悲剧告终的讽刺意味浓郁。
荒诞的现实,远比小说描写的荒诞得多。见钱眼开的人,在金钱面前扮演着何等角色?有的人成了金钱的奴隶,膝盖软绵绵的。有的人成了金钱的小妾,裤腰带稀松。遇权矮三分的人,指鹿为马大有人在,皇帝的新衣时刻在上演,哪还有贫贱不移富贵不淫威武不屈的君子之躯?
一头猪,一头有了灵性的猪,比没有人性的人还有人性。这是我读了《逃婚记》,对一头拒绝性交易的猪的评价。
野莽何许人也?至今未曾谋面。但是,这并不影响我阅读他的作品,品评他的小说。文如其人。通过阅读《逃婚记》这部中篇小说,对野莽这位作家的价值取向也就略知一二了。
作者简介:周葆亮,生于1963年3月,江苏邳州人,中共党员,出版了长篇小说《暖阳》、散文集《笔耕农电》,在《北京文学》《作品》《脊梁》《青春》《大风》《徐州杂文》《乡土.汉风》以及《人民日报》等刊报发表作品近百万字,在国家、省市级文学大赛征文中获奖30多次。系江苏省作家协会、中国电力作家协会、江苏省电力作家协会、江苏省杂文学会、徐州作家协会等会员,徐州杂文学会常务理事、副秘书长,《作品》杂志评刊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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