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元票•猫儿窝•邳州 ( 作者:锁蕾)

铜元票•猫儿窝•邳州 ( 作者:锁蕾)

2013年春季,北京的一场拍卖会上,一张民国年间发行的铜元票以人民币八千余元成交。这只是拍卖会上的一件普通拍品,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就是这张小小的纸币,却无声讲述着一座运河古镇流淌千年的往事……

一张纸币勾连一段过往

这张铜元票为横式票幅,票面多色套印,色调分明,全幅用黄色作底纹,票面四周以墨绿色作花纹边框,下边框正中左向横印“中华民国二十四年印”9字,边框四角各有一个“壹”字,票面上方中间位置左向横印商号名称“懋昌新记”,商号名左右两侧为机打红色票号“03641”,商号名下方、票面正中为北京前门城楼图案,两侧对称印有面值“壹千文”字样,城门楼图案正下方印有“凭票取通用铜元壹仟文”10字,两侧钤有两方经理章,票面面值右侧印有“邳县”2字,左侧印有“猫窝”2字。“邳县猫窝”正是本票发行商“懋昌新记”所在地。

民国二十四年“懋昌新记”铜元票

邳县,旧县名,今邳州市,地处苏鲁交界,古称邳国、下邳,北周静帝大象元年(579)始称邳州,民国元年(1912)改称邳县,1992年撤县,设县级邳州市。猫窝,邳州旧乡名,亦称猫儿窝、袭明街,始置于隋唐时期。位于京杭运河邳州段南岸,京杭运河及房亭河、彭河在此交汇,向北渡河约8里即至邳州城区运河镇,沿运河南下约20里可到窑湾古镇。

正因为地处运河锁钥,水陆交通便捷,历史上,猫儿窝人烟阜盛、商贾云集。根据史料记载,至迟在明朝时,这里已形成了颇具规模的集市。明朝嘉靖年间,邳州境内有21个集市,猫儿窝集便居其一。交通和人潮带动了猫儿窝地区商号店铺的兴起。

然而,民国时期的邳县地区,生产力水平低下,社会长期动荡,自然灾害频发,经济发展缓慢,纸币发行混乱。国民政府中央银行发行的法币、江苏省农民银行发行的纸币、徐州平市官钱局发行的铜元票、邳县款产处发行的抵借券以及各种商号私自发行的铜元票并行于市,呈现多元化货币发行格局。国家、省、市、县各种主体竞相发行货币在如今看来已然新奇,而商号也能发行货币更是最为独特罕见的时代印记。

“懋昌新记”铜元票便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产生的一种商号私票。“懋昌新记”是猫儿窝一家商号,其名取自中国传统商业祝词“懋盛隆昌”。根据当时的市场规则,持票人只要手持这样一张铜元票,便可到位于猫儿窝的懋昌新记店铺支取铜元一千文。如懋昌新记这样有一定经济实力的商号发行铜元票,在一定程度上有调节货币流通、辅助地方经济发展、稳定地方秩序等作用,但危害也显而易见。民国二十四年(1935)11月,国民政府开始推行币制改革,统一货币发行权,邳县根据中央政令全面取缔本地钱庄、商号私发钱票,焚毁了各类私票79000元。恰好发行于这一年的懋昌新记铜元票尚未经多次流转便已下市,躲过了严令收缴而幸存至今,颇为难得。

铜元票的背后是一家生意红火的商铺,而商铺所在的猫儿窝,还有哪些故事呢?

水陆咽喉之处 兵家必争之地

明清时,京杭运河是国家南北水运的大动脉,不仅运送漕粮,也是重要的驿道。猫儿窝交通便捷,位置显要,因此明清时期许多机构都设在此处。

赵村驿丞署,明万历四十四年(1616)设,在猫儿窝运河口。明清时运河沿线设有驿站,政府选派驿丞掌管邮传迎送之事。除官方驿站外,猫儿窝还设有渡口,便于运河两岸居民、商贾通行。

铜元票•猫儿窝•邳州 ( 作者:锁蕾)

猫儿窝汛,清顺治年间设。中国清代兵制,凡千总、把总、外委所统率的绿营兵均称“汛”,其驻防巡逻的地区称“汛地”。清政府为加强对重要地区的有效控制与管理,广设汛防,派兵驻守。猫儿窝汛隶属邳州操房营,营兵五名,有界牌、烟墩、哨楼、堡房等建筑。

直河巡检司,清雍正末年设,主要职能是防范京杭运河和黄河(明清时流经邳州)水患,并保障漕运通行。直河巡检司主官的办公衙署就设在猫儿窝。虽然地域面积并不大,但因为事关重大,当时官方的很多河渠图中都会特意标注猫儿窝的所在。雍正年间的《行水金鉴》和嘉庆年间的《六省黄河埽坝河道全图》即是如此。

如此要地,自是兵家必争之地。《清史稿》中记载了清朝末年清军与捻军在猫儿窝地区的两次争夺:

同治年间,捻军从安徽北部进入邳州境内,安营扎寨连绵三十余里。总兵黄开榜率清军与捻军激战,捻军首领王春玉被杀,清军一举攻破猫儿窝捻军营地,烧掉捻军圩栅。光绪年间,捻军卷土重来,清政府动用团练湘军、淮军及数省兵力,利用地形,“画河圈地”,清军将领张得胜扼守猫儿窝滩,其他将领率水师由洪泽湖入运河,捻军无险可守,势力日蹙。

捻军(1853~1868年)是一个活跃在长江以北皖、苏、鲁、豫四省部分地区的反清农民武装势力。

抗战时期,猫儿窝是中日双方长期争夺的重点。1938年5月17日,猫儿窝的守军与来犯日军展开激战,因力量悬殊,猫儿窝失守。日军从这里渡过运河,进占运河车站,邳县沦陷。占领陇海铁路运河沿线后,敌人当然不会放弃这处水陆咽喉,他们在此安插据点,并在街市东南端修建了碉堡。向北,碉堡中的机枪射程可覆盖京杭运河河道;向南,又封锁了运河南岸陆上要道。猫儿窝成了被敌人扼住的咽喉,成为邳县抗日军民的心头之患。新四军第一师第一旅第三团、中共领导的地方武装“运河支队”“邳南大队”等多次组织对猫儿窝敌巢的进攻。

1944年,邳南大队组织优势兵力攻打猫儿窝。在三个连的精妙配合下,敌人据点的高大建筑基本都被破坏,敌军大部被歼,少数逃窜。这次战斗给日伪以重大痛击,自此之后,敌人再也不敢在猫儿窝设据点,猫儿窝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淮海战役时,猫儿窝又成焦点。1948年11月9日下午,黄百韬兵团一个加强连150多人开进猫儿窝,抢占了碉堡。随后不久,华东野战军苏北兵团十一纵队追击而至,向碉堡发起多次强攻,十一纵近百名战士牺牲,终于夺回碉堡,控制了运河要道。

猫儿窝看惯了金戈铁马,也不惧枪林弹雨,但只要可能,猫儿窝总是更喜欢以“隆盛昌明之地,诗礼书香之所”的面貌示人。

东汉建安年间,关羽守下邳,代行太守职责。其以忠肝义胆闻名于世,逝后各地民众纷纷建起关帝庙以为纪念。猫儿窝距关羽当年驻扎之地不过三十里,乡民深受关公忠义精神感染。《邳州志》载,明清时期,猫儿窝建有关帝庙,供奉关羽像,香火不断。

当时,离关帝庙不远,还有一座善堂。这是由百姓自发设立的,带有民间信仰色彩的民间慈善机构。邳州一带,历史上常有灾荒,猫儿窝又是南北交通要道,大灾之年,路遇无主遗骨,善堂总是主动收埋,安排棺木墓地代葬。今天的我们,已经无从考证当年善堂让多少无名尸骨入土为安,甚至不知道任何一位施善者的姓名,但义字当先、行善积德的火热之心,无论何时想来,总能温暖人心。

猫儿窝的乡民还极重教育。辛亥革命前,当地居民便集资建起了猫儿窝育贤初等小学堂。民国四年(1915),育贤学堂改办为邳县第三区区立国民学校。新建的校舍里,孩子们的琅琅读书声中,也许常常会有这样一首诗回荡在猫儿窝的天空:

晓雨春流利似泷,献花不借儿女窗。

招魂我在猫窝里,门对长河入大江。

这首诗的作者叫叶大庄,晚清著名诗人、藏书家、文学家。清末国家风雨飘摇之际,他毅然离开家乡福州峥嵘轩峻的玉屏山庄,舍弃叶氏家族百余年数万卷藏书,来到邳州任知州。当时的邳州,民生凋敝,一派萧条,加之光绪二十三年(1897)的涝灾,庄稼颗粒无收,叶大庄甫一上任便日夜奋战在运河沿线,“冬抚贫户,春办工赈”,运河南北饥者得食,逃荒者纷纷回乡。光绪二十四年(1898)二月十九日,运河上风急浪险,叶大庄亲率船队到猫儿窝给饥民发粮,终因连日来积劳成疾,病倒在救灾军营里。病榻上,叶大庄写下了上文那篇绝笔诗,并书“二十九日渡运河,风浪大作,自念无生理;晚抵猫儿窝,借周防营土室病卧两夜”。“自念无生理”,这是何等的视死如归!

仅仅几日后,一语成谶,叶大庄病逝于邳州。这一年,他才55岁。叶大庄生前挚友、诗人陈衍得知这一噩耗后,想起了叶大庄曾寄给他的一句诗“螺女江归陈学士,猫儿窝属叶邳州”。小小的猫儿窝,竟得叶大庄如此厚爱,大概是站在猫儿窝的岸边眺望滚滚河水,仿佛望得到家乡的螺女江吧!陈衍反复吟诵着“猫儿窝属叶邳州”,深深感叹:“此窝真属叶邳州矣!”

1958年,京杭运河邳州段实施拓宽工程,猫儿窝地段影响行洪,经决议,猫儿窝地区的居民分迁至运河两岸的三个村庄。从此,自隋唐起热闹了一千多年的猫儿窝成了永远尘封的历史。

如今,运河和房亭河的交汇处,猫儿窝遗址还有一小方土地孤立水中,却早已是荒烟蔓草。踏上这方旧土,在荒草丛中,还会发现散落的青砖、深陷淤泥的石碾,它们似乎在提醒着人们:这里,曾经是一处繁华之所。

走出猫儿窝,站在运河岸边随意打听,附近的村民很多都能说些猫儿窝的故事,说他们祖祖辈辈都生活在猫儿窝,虽然50年代搬走了,但乡亲们都没走远,仍然围绕着猫儿窝生活着,没事就会来河边走一走。说话时,乡亲们的眉宇间满是骄傲和回忆,仿佛猫儿窝是一位并未远去的老友……

猫儿窝因运河而兴,是运河文化的一颗宝贵遗珠;猫儿窝的发展变迁也是运河之滨的古城邳州城市发展变迁史的缩影。猫儿窝的故事,会一直流传下去……

铜元票•猫儿窝•邳州 ( 作者:锁蕾)

作者简介:

锁蕾,安徽亳州人,现就职于南京市博物总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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