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章回:三叉河护坡(作者:王以太)

人间章回:三叉河护坡(作者:王以太)

上世纪的大运河,不像现在这样宽阔顺直:从大王庙一路下来,过铁路桥,傍邳州市区西侧一马平川地向骆马湖奔去。而是在邳州港务局码头前的三汊河处转弯左行、形成一个几乎九十度的弯道向东流去,转弯处的受水冲击力自然很大,每到洪水季节,山东客水滚滚而来,河水暴涨,常常冲破堤岸,淹没河滩里待熟的庄稼。每到此时,附近农民都冒雨抢险,保卫农田。作为邳州段大运河航道的主管部门,邳州航道站便决定在此护坡,筑成石坡岸,以减少运河洪水造成的损失。

这个工程不大,只是在大运河九十度拐弯的底部,即邳州港一号栈桥码头斜对面的三汊河岸坡上修一道不足百米的石驳岸,便大功告成了。

时间是在上世纪1971年的春天,工程预算经费很快由省交通厅批了下来,决定交由根正苗红的站革命委员会委员、助理技术员汪之全负责。

汪之全是个没有学历的土技术人员,本来是负责邳州到窑湾一线油灯航标的办理人。那时没有电灯,而是用煤油马灯,在不多的几个拐弯处由人工晚上挂灯、早上收回,早期历属于徐州专区交通局。因此汪对此段航道熟悉。1959年3月京杭运河航运局徐州筹备处成立,同时首设邳州航标站,汪也自然成为了邳州航标站的技术办理人员,参于一些小的工程项目,因此这个小护坡工程也就非他莫属了。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工程再小,程序不少。找工程队、沙石备料、工地办理、技术要求、工程监督等等一摊子事,是够麻烦的。但见他每天跑工地,许多会议、学习也不参加了,他在搞工程嘛,无可厚非。虽然那时是个整天学习开会、政治挂帅的年代,鉴于他忙于工程、平时又很少和同事来往的独行侠性格,也就无人注意他的存在,大家已习以为常了。但掌握全面工作的陈化一书记不能马虎,经常寻问他工程的准备情况,这个特立独行疑心又重的助技总是语焉不祥,似乎认为询问情况就是对他的不信任。

汪的文化程度不高,至多是个小学,毕业没毕业很难说,但傲气很足、口气满大,一般人都不会放在他的眼里。你是大学毕业的技术员吗?他说你的出身不好,地主成份,不如他的血贫农好;你是大专毕业的技术员吗?他说你没经验,还毛嫩。朱士腾,宿迁人,技术全面,工作泼辣,能独挡一面,他又说人家是临时工,不能依靠;至于阿谁专科学校毕业的女助技就更不在他的话下了。就是我们三个从部队退役回来的人,在他眼里也是用处不大的,没有技术,不懂业务,唯一的优点是政治正确,因此对我们几个还算可以,但也是敬而远之。如此以来,能入他法眼的便百里挑一了,于是本身也就变成了一个标准的”革命”的孤家寡人,成了一个不入群的不近人情的唯一”正确”者。
陈化一书记是刚从邢楼公社书记任上调来任职的,经验丰富,履历全面,阅人无数,处事干练。虽来航道站时间不长,鉴于站里人少事亦不多,对于一个经多见广的当过公社书记的人来说,航道站那点事,还不是小菜一碟!于是陈书记在一次全体会议上提了出来:”老汪,三汊河的护坡工程怎么样了?筹备的差不多了吧?工程要开工了,你一个人忙不外来,叫老闫过去帮你一起做,早点把工程搞好。”老闫即闫四华同志,当时还是个临时工。按理说,领导派人帮你工作,天大的好事!但他的回答却大大出乎了人们的意料:”工程前期准备都是我一个人干的,现已就绪,马上开工了,老闫再来,那这功劳算谁的?”听听这是什么话,他把老闫的帮手看成了是向他争功,真叫人哭笑不得,这样狭窄的心胸,这样短浅的见识,这样不能容人的心态,这样不知羞耻的言语,真令人惊而乍舌、卑而无语。会后唾声一片:”哪有这样贪功无厌而不通人情的人!”
光明荏苒,日月如梭,时间过的好快,不觉几年过去了。邳州站也在一夜之间消失了,人们各奔东西。谁也不曾想到,老汪却奇迹般的留了下来,一个人和老婆独自居住在原办公楼东头的一个有着前后套间的耳房里。据说两口子各自为政,一个煤球炉,各开各的伙,这倒也井水不犯河水。后来零星消息传出,老汪被公安逮了?又传说是在处里接受审查?总之后来丢了工作,一连串碎片般的新闻飞来飞去,也无人去关心它,我那时正在邳县港务局。忽然有一天,说邳县航道站要恢复了,又戏剧般地把我调来负责筹备工作,一切来的突然,更突然的是航闸处让我收留老汪做临时工,每月工资60元。我正缺人手,来吧,又是老熟人,无须介绍。量才录用,我交给他的第一个任务,买20根水泥棒,留作在中运河邳苍分洪道里设置泛滥标。他也爽快,几天里如数把水泥杆运到大堰上。一天无事,闲谈中他像是在给我表白,仍不服气的诉说着他的“冤情”:”我是冤枉的,和那女的没有关系,是被徐州火车站旁边小旅社的人侮告了,我还得去处里反映要求给我平反。”此后便常去处里上访,我有求必应、一概准假。又一天处里电话通知我,临时工一律清退,包罗老汪,为慎重起见,同时还专门对他下了一纸文字通知。不须多言,我把辞退通知交给他看,人老了还算知趣,虽然嘴里嘟囔几句,还是走人了,从此也没了下文。又过了一年,1989年春天吧,一天早晨我尚未起床,忽听一妇女在楼下高声喊我,我忙去阳台,只见是她老婆焦急的说:”王站长,老汪不行了,在县病院里……”我忙穿衣下楼来到病房一看,已没了声息,静静的躺在西南墙角的一个病床上,一床被子裹盖了全身。理论上讲,他已不是我们的职工, 后事处理也不宜过多参与。但考虑到他曾经是我们的老职工、老同事,我们仍去了现场,一只箱子里堆放着他的遗物……我叫王邦栋同志代表邳州航道站送去了花圈,直到安葬。

那年的雨水持别多,沂蒙山水汹涌而来,我和县交通局李刚付局长乘航标船察看汛情,当来到港务局对面三汊河地段时,那里已是一片汪洋泽国,分不清埝内埝外,不足百米的三汊河护坡也不见了踪影,但我的心里却泛起了一层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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