唠叨的爱 :黄兴洲

唠叨的爱 :黄兴洲
老伴今年七十三,越老越爱唠叨,有时一天能打几十个电话,我和儿女们教她搅闹的不得安,不为别的,只因她一人在家觉得寂寞。

一九六八年腊月她和我结婚时,刚十九岁,新婚未满月就参加了生产队劳动,要挣工分呀。她能吃苦耐劳,半夜起来推磨烙煎饼,天明就要出工,她比生产队里未结婚的那些大姑娘还小几岁。
婚后八年,生下二子一女,数九寒冬砸冻窟洗尿布,寒气侵骨,到老了留下类风湿,全身骨节疼。

六七十年代,口粮不足,山芋叶子,树叶子都吃过,春天,半夜三更去公路边抢拾杨树穗子,用水浸泡后,炒着当饭吃。烧柴也困难,天微明就去沟边扫树叶、枯草,干活收工后拔麦茬,搂豆叶,打秫疙瘩,刨麻茬……,凡是能烧火的她都往家扒,门口堆满了柴草垛。生产队里她是出了名的会过日子的女人,能吃苦会干活,累出一身病。贫血,营养不良,胆囊炎,胃炎,挫骨神经痛折磨地直不起腰,头痛,类风湿让她全身骨头疼……,一样一样的病,不知挨过多少针,吃过多少西药,喝过多少中药苦水。

一九七八年十一月前,我当民办教师时,放学后还能帮她干一些活,减轻她一些负担。这年十二月开始,我考入师专(恢复高考后照顾老三届),离家上学去了,家里所有活都由她一人承担,那个苦和累没法说。分田到户后,她娘四个的地三亩多,分散在村子东西南北各处,春播夏管秋收都是她一人承担,三个孩子小,帮不上手,还得吃穿用,她苦不堪言,自己不得吃不得穿,活不少干。这些她都挺过来了,她心中有盼头,丈夫在外上大学,将来能拿工资,可改变生活状况。

我一九八零年暑假,大专毕业后分到离家五里地的白埠公社中学,离家虽然不远,可是农活还得她自己干,推磨烙煎饼还是她一肩挑,不过此时,生产队里耕地有手扶机,耩地找人搭伙,打麦有脱粒机,只管花钱就是了。有一年麦口,她一人割自家地里麦,又热又累,看见大路上有人骑自行戴着白草帽过去,心想:“这些干工的多姿呀,不要挨这个累,我啥时能熬到这一天。”机会终于来了,一九八六年,国家提倡科技兴国,尊重知识,尊重人才,为解除农村教师后顾之忧,凡是在农村中小学任教十年以上具有大专以上学历的教师,家属可以农转非(由农业户口转为非农业户口)。我得到这个信息,立即回家征求她意见,唯恐她舍不得离开土地。她高兴,非常愿意,邻居大叔劝她:“您嫂子,小孩户口转就转了吧,你可别转,将来没有地了你吃什么?”她意无反顾地回答:“大叔,这些年我可累死了,我可不想再种地了,如果将来他去要饭,我跟后边挎篮子。”我很顺利地办好各种农转非手续,把她带去了学校,先当临时工,在学校食堂烧开水,三十元一个月,后转合同工,再转大集体工,最后转成全民工。

她当了学校工人,农村土地上交了,吃国库粮,拿财政工资,工资不断上涨,能穿干净衣服,能吃可口饭菜,没有很重的体力活,应该享福了吧?偏偏各种“富贵病”找来了,高血压,高血脂,高血糖,“三高”缠身,又和医院和药物亲上了。

五十岁退休后,给大儿子带了几年孩子,没生活负担,没精神压力,儿子儿媳都有工作,各家儿女双全,都有自己的住房,没有遗撼了吧。可是,“三高”带来的苦恼可不是味,降血压的,降血糖的,降血脂的丸药,膏药,一天三次,饭前的,饭后的不断。她自己苦恼,我也苦恼,可又有什么办法?

我今年七十七了,最近几年迷上了写文章,散文,小说,打油诗,天天不断。就不能在家里写,只要在家,她唠唠叨叨,鸡毛蒜皮没个了,什么灵感也没了。我每天五点左右就去书屋写,坐在书桌前,思潮泉涌,在手机上一气写千把两千字再休息,从五年前写到现在,四百多篇短小说,七部中篇,四部长篇已写完。老伴血糖高,医生说别喝米稀饭,别吃含糖的食品,少吃多餐,而我一日三餐定时定量习惯了,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山芋不能断,所以不能和她同餐,我自己写累了自己在书屋办饭吃,早晨,在电磁炉上烧稀饭,豆钱,山芋,大米混合,开锅下面子,撒青菜,一碗稀饭,几根酱菜就行,中午必喝酒,有时自己喝,多数和朋友喝,我的书画院会员几十个,还有朋友慕名来玩,反正门庭若市,一过十一点就热闹了。只有晚上六点后回家才合她共餐,一碗稀饭而已。所以白天十几个小时她见不到了我。

近几年,她脑子不好使,常常外出忘带出钥匙,进不了家,要么打电话让我回家开门,要么亲自来书屋拿钥匙,好在书画社离家不远,几百米地。我最怕她没没了地打电話,有时写作兴致正浓,接晚了电话,她一个劲地打,直到接话为止。

中午打电话问跟谁吃的,下午只要到六点不回家,电话就不停地打,因为她每晚烧两人的稀饭,一人一碗,我这碗稀饭要不喝,第二天早晨必须带走。其实,是她自己觉得寂寞,我不回家她吃不安睡不宁,只要我在她身边,她才觉得安稳,结婚五十多年了,依赖性也习惯了,这就是一种爱吧?我告诉她,晚年我想写几本书,只有进入角色才能觉得快乐,尽量少打扰我,她也答应,就是会忘,屁钱事就电话不停,我也习惯了,到点不听电话响,心里不安。有人说,夫妻白头到老是幸福,我这才有所体会,年轻时忙于工作,忙于挣钱养家,有些事根本不去想,忙忙碌碌地过了几十年。曾有几个老家伙在一起闲聊,有人说:“家有三老是幸福。”我问哪三老?他说:“老伴,老本,老房子。”有结发妻在当然最理想,儿女是亲生的,财产不必顾虑外流,即使丧偶的还想再找一个伴,安度晚年;有老本,即自己有养老金,不向儿女伸手要,“谁有不如自己有,夫妻隔道手”;自己有住房,不必看别人脸色。这些话有道理,所以老伴唠叨点就让她唠叨,有话积在心里会出毛病,最其码听到她唠叨,人还在。想通这些道理,凡事就顺了,把爱掛在嘴头没有用,夫妻俩一个眼神里,一个举动中都含着满满的爱。

我写的小说题材都来自农村,有身边的人和事,也有她讲的某某人某某事,其余的是在外边旅游采风得到,和朋友喝酒啦呱听到的素材,每一篇小说都有影子,没有空穴来风,我很少往官方杂志投稿,只在一些网站发发,自得自乐,与金钱无关。

老伴对我开支从来不过问,她的四千多元养老金我月月都发给正读书的孙女,外孙女,补助她们的学习,剩下我自己的几千块钱用于生活,出书、订杂志,裱字画,办书画院,交友,都正用了,不赌不嫖不吸烟,心中无愧,光明磊落。她的唠叨,都与钱无关,都是日常生活琐事,只要不较真,装聋作哑,天下太平。去年她在卫生间摔倒了一次,造成右膝盖粉碎性骨折,住了一个月医院,用两块钢板夾住,现在走路稍有点瘸,二十四公分长的伤口像一条血红色蜈蚣趴在腿上,她怕挨第二次刀,一直拖着不取钢板。因为吃治“三高”的药,身体总是瘦骨伶仃,不过精神尚好。
她对饮食禁忌较多,所以她要买什么,我有求必应。

在一起生活了五十四年,她对物质从不过分要求,会过,旧衣服舍不得丢,几个衣柜都塞得满满的,女儿让她拣不穿的扔了吧,她不理,就放着呗。唯有一条令人烦心的就是嘴碎,忘事,自己忘了关厨房灯亮一夜,我床头充电插座指示灯非关不可。

但愿她再碎嘴二十年,生命赶上他老爸,她老爸死时九十六岁,碎嘴的老伴你只管唠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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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列表(7条)

  • 花林春
    花林春 2022-09-14 18:40

    人老话多,树老杈多,请黄老师善待老[奶奶的唠叨,如没人唠叨,你会觉得不习惯的,她不干涉你的爱好就行。笑哭笑哭[笑咧嘴笑咧嘴笑咧嘴笑

  • 传奇黃兴洲
    传奇黃兴洲 2022-09-08 05:22

    感谢陈志宏的点评,诚挚的心,让我钦佩之至!

  • 顾遵亚
    顾遵亚 2022-09-06 15:17

    黄老师习惯成自然,二十年后仍是唠叨不断,
    继续听下去!

  • 传奇黃兴洲
    传奇黃兴洲 2022-09-06 02:30

    俆老弟,刘弟,谢谢你们的点赞,心有灵犀一点通!

  • 徐敬军
    徐敬军 2022-09-05 23:25

    黄老师,520广播电台,从她十九岁成立,专门对黄兴洲开始广播,一天二十四小时,一刻也不停,全天候,生命不息,广播不止,专频道,专线路,专密码传递给您!幸福满满,象春雨润透心田!

  • 徐敬军
    徐敬军 2022-09-05 23:15

    半夜了,从头到尾,一字字一句句看完老老师自转,他与爱人的平凡而伟大的爱,她的心中只有您!读来特感人,百姓的,平民的,朴素的,真诚的爱统统在心里,祝黄老与嫂子!越百岁高山,浴一百三十岁爱河!您们爱的光辉普照后代!

  • 汹涌
    汹涌 2022-09-05 22:00

    嘴唠叨,心好,处处为家,为黄老师付出和关心,愿老夫妻俩,永远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