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峪:小说连载(作者:刘善明)

梨花峪:小说连载(作者:刘善明)

第十四章

于广财家的五个孩子是三个老婆生的。头一个老婆梨花娘生了梨花和梨根,第二个老婆杨翠娥生了梨园;第三个老婆发面馒头生了梨飞和梨秀。

自打发面馒头进了于广财的家,就把梨花、梨根和梨园拨弄到一个被窝里去了。

发面馒头在地上胡乱地铺上一层干草,抛过去一床补丁摞补丁的破被子,三个孩子就睡在一层干草上,盖着一床破被子。

发面馒头在心里说,管你冷的热的我才不管呢!

梨园最小只有四岁,梨花当姐姐的,搂着梨园睡,梨园就暖和些。梨根自己一头睡。夜里着了凉发烧咳嗽。于广财说,孩子都烧成这样了,我带去瞧一瞧医生吧?

发面馒头说,头疼脑热的算个什么病,挺几天就过去了。咱们家可没有闲钱去补笊篱!

于广财说,你这是什么话,给孩子看病怎能说是补笊篱呢?

发面馒头说,我说是补笊篱就是补笊篱,我说不补就是不补。

于广财看着梨根连续三天高烧不退,昏迷不醒,这才硬犟着去看医生。医生很惋惜地说,晚了。于广财说,求求你医生,救救孩子的命吧。医生说,烧得时间太长了,心肺都烧坏了,没救了。

于广财抱着梨根往回走,一头走一头喊着着,梨根,我的乖儿,跟爹回家吧!走到半路上,于广财眼巴巴地看着梨根脖子一软,脑袋瓜子一歪,连呻吟也没呻吟一声就没了。

于广财回到家,一把揪过发面馒头的头发就要狠狠地揍她一顿,突然想起发面馒头有孕在身,高高举起的手又轻轻地落下了。只骂了发面馒头几句“狗娘养的”消消气,发面馒头自知理亏,也没敢还口,这事就算这样过去了。

梨花14岁,小学刚毕业。发面馒头就对于广财说,闺女娃早晚是人家的人,上学再好也没有什么用。我看咱家人口多,就靠你一个人挣工分吃饭,也真是不容易,不如叫梨花下学来,帮你干点活,虽说挣不了多少,俗话说,放屁还添风呢!

就这样,梨花不上学了,天天跟着大伙到山上干活挣工分。小小年纪,在山上抬石头,肩膀磨破了,双手磨出血泡,浑身累得腰酸腿疼,晚上回到家里,连饭也不想吃,就倒在干草窝里睡着了。睡到半夜,发面馒头叫,快起来!快起来!起来推碾子。梨花实在太累了,睡得正甜呐,翻了个身又睡着了。

发面馒头生气了,说,老娘叫不醒你是不,你是真困还是佯装的,我就不信老娘叫不醒你。发面馒头冲上前去一把揭掉那床破被子,劈头盖脸拳打脚踢,把梨花梨园都打起来了。

梨花梨园姐弟俩在寒夜里一人抱着一根棍子躬着腰很吃力地推着大碾子不停地转,碾子重重地轧着玉米粒发出“嘎叭”“嘎叭”的脆响声。推着推着,梨园说,姐,我背上疼。梨花借着小煤油灯的光亮撩起梨园的褂子看,梨园背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梨花心疼得流眼泪。心想,要是俺亲娘活着的话,连一个指头也舍不得指俺一下,更不要说拳打脚踢了。梨花说,梨园,你不要推了,在一旁歇着吧,姐一个人推。

梨花一个人推着沉重的碾子转,只推了一会儿,就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又坚持推了两圈,实在是推不动了,一头栽倒在碾道里。梨园赶紧上前扶起梨花,叫着,姐姐!姐姐!你怎么了。梨花醒过来说,我没事,就是有点累。梨园说,你昨晚还没吃饭吧?梨花说,昨晚太累了,回家来就睡了。梨园说,你回家前,娘也没给俺吃,娘说,等你回来一块吃。我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梨花抱着梨园又哭了一阵子,哭成了两个泪人儿。

哭了一阵子,梨花看看箩筐里还有半筐玉米没碾完,擦擦眼泪,拾起木棍,姐弟俩又继续推起来,不然的话,等到天亮了,玉米没有碾完,发面馒头是要狠揍他们的。

太阳爬上树梢的时候,梨花梨园把玉米碾完了,收拾好碾子,把碾好的玉米送回家,看看锅里,冷冰冰的,什么也没有。发面馒头还没有起床,梨花梨园姐弟俩悄悄地去了周二婶家。

周二婶正在吃早饭,看见两个孩子满脸挂着泪珠进屋来了。周二婶一看就知道,一定是在家里受了委屈了。就问,吃饭了吗?梨花梨园摇摇头。周二婶每人给盛了一碗小米稀饭,又揭开锅盖拿出刚蒸好的杂面窝窝头,就着咸菜,姐弟俩大口小口地吃起来。梨花给周二婶说,奶奶,俺跟弟昨晚也没吃饭呢!周二婶说,今个使劲吃,奶奶管你们姐弟俩吃个饱、吃个够。

梨花看周二婶正吃着饭突然停下来不吃了,眼睛里也有泪珠溢出来。就说,奶奶,你怎么了,怎么不吃饭了?周二婶说,奶奶心里难受,吃不下,你姐弟俩慢慢吃,有你亲娘在时,她不吃也得省给你们姐弟俩吃。这倒好,不是皮里生的,连口饭也不给吃了。真是皮里生皮里热,皮里不生冷如铁啊!

蒜瓣儿风风火火地跑到周二婶家,进门就喊,二婶在家吗?周二婶在屋里答,在家,什么事?

蒜瓣儿说,俺娃他爹要去集上卖几斤菸叶,想借你家的秤用一下。周二婶说,秤在家,快进屋来拿吧。

蒜瓣儿进到屋里,看见梨花梨园都在屋里吃饭,眼睛里犯着疑惑的目光。周二婶说,没有娘的孩子没有人疼,发面馒头光疼她皮里生的,对这两个孩子连饭都不给吃。你看这身上打的烂柿子似的。蒜瓣儿撩起梨花梨园的褂子看了,又把梨园的裤子褪到膝盖下看了看,看着两个孩子的背上,梨园的屁股上大腿上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梨花的脚踝肿得老高,像个大馒头。蒜瓣儿的嘴巴唏嘘着心疼地说,乖儿,浑身像个烂茄子,咋受的。

发面馒头咋恁狠心的呢?咋下得手呢?不行,我得找发面馒头算帐去!

蒜瓣儿秤也没有借,就悻悻地去了于广财家。于广财不在家,发面馒头正在院子里梳头,一手蘸着水一手拿着梳子梳,把满头的头发梳得齐整整亮堂堂的,没有一根乱发。

蒜瓣儿看了一眼发面馒头的亮发,讥笑着说,大馒头,卖俏呐!发面馒头抬头看了一眼,带理不理冷儿巴几的说,卖不卖,你管得着吗你?蒜瓣儿说,我吃饱了撑的,我才不管你这些屁事呢!发面馒头说,既然不管,你又说那臭话熏人干吗?蒜瓣儿说,我是来找于广财,问他梨花梨园他还要不要?如果不想要的话,俺给养着,省得在家里被人折弄死了,那可是人命关天的事。

发面馒头听蒜瓣儿话里有话,正梳着头也不梳了,把梳子往地上一撂,突然站起来,说,蒜瓣儿,你说清楚点,到底是谁折弄梨花梨园了?蒜瓣儿说,大馒头,你别急,谁折弄的谁知道,还要我说吗?不信,就去周二婶家看看梨花梨园身上整个烂茄子似的,那不是你打的,难道是俺打的吗?发面馒头仍不示弱,说,就是我打的怎么了,你能喝了我还是吃了我!蒜瓣儿说,承认是你打的就行,我吃你还犯恶心呢!等着吧!蒜瓣儿说完风也似地去了。

一顿饭的工夫,蒜瓣儿带着二十多员女将们一齐拥到了于广财家,周二婶一手牵着梨花一手牵着梨园也来了。周二婶撩起梨花梨园的褂子给女将们看,女将们一个个都心疼地掉下了眼泪,蒜瓣儿抱着梨花,葱白儿抱着梨园,心疼地叫着心肝乖儿的。

周二婶说,大馒头,你脸前也看着一双儿女,咱都是女人,今天咱峪的姊妹娘们都来了,也都生过孩子养过孩子,梨花梨园虽不是你皮里生的,但他们也都是于广财的种,你现在是于广财的人了,你就应该像对待梨飞梨秀一样来对待梨花梨园,那种昧着良心的事咱可不能再干了。

周二婶说完了,女将们的队伍里爆发出一片声讨声:发面馒头,你太狠心了,打这没娘的孩子怎能下得了手?大馒头,你太不仁义了,于广财成全了你,你反过来折弄他的孩子!大馒头,咱可不能干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事。

女将们的声讨声一浪高过一浪,在这么多的女将们面前,发面馒头终于低下了头。

女将们刚回头要走,于广财从外面进来了,看满院子都是女将们,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蒜瓣儿一把拽住于广财说,你看梨花梨园身上。于广财撩起褂子看了,吃惊地问,这是怎么了?蒜瓣儿说,你问大馒头去。于广财一听就明白了,是发面馒头给打的,心疼地蹲在地上揽着两个孩子大哭起来,一面哭着一面诉说着,梨花娘,翠娥,俺对不起你们呀,梨花梨园我没有带好啊!蒜瓣儿说,不要哭了,哭死了又有屁用,你不是说没带好梨花梨园吗?从今个起,俺和葱白儿替你带,我带梨花,葱白儿带梨园。

蒜瓣儿说完带着梨花走了,葱白儿说,广财,俺把梨园带走了。全当俺又拾个儿,你放心,俺不会给他屈受的。说完又回头瞅了一眼发面馒头。周二婶和一群女将们说说笑笑地随在后面,走出于广财的大门,朝各自的家门走去。

屋子里传出孩子的哭闹声,发面馒头赶紧回屋里去看,是梨飞打了梨秀,起因是兄妹俩争玩一个布娃娃。梨秀不让,梨飞把布娃娃抢了去,还轻轻地打了梨秀一巴掌,梨秀觉得受了委屈,就倒在地上打滚,一头打滚一头嚎啕大哭,梨秀是想借哭声博得娘的同情,去把布娃娃给夺回来,最好再惩罚梨飞一下,打一耳光再骂上几句,这样才能挽回刚才失去的面子。

梨飞抱着布娃娃就朝门外跑,发面馒头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大声说,梨飞,把布娃娃还给妹妹。梨飞不给,发面馒头上前一把夺下布娃娃,骂道,小兔崽子,敢不听娘话,再不听娘话就打死你。发面馒头说完,朝着梨飞的头轻轻地拍了一巴掌。然后把布娃娃还给了梨秀,哄着梨秀说,俺梨秀是好孩子,听娘话,不哭。哥哥不是好孩子,惹你了,娘打他,哥再打你,你就不叫他哥哥。发面馒头把梨秀从地上拉起来,撩起褂襟给擦擦眼泪,拖在怀里亲了几下,梨秀不哭了。抱起布娃娃自个儿玩去了。

于广财进屋里来了,说,我以为这回家里该清静了,咋还是不清静呢?发面馒头瞟了于广财一眼说,你这是什么意思?于广财说,我没有什么意思,我只是说,梨花梨园被人带走了,家里该清静了,咋还不清静呢?发面馒头说,梨花梨园走,也是你点头同意的,你不点头同意,人家也不敢带走,家里不清静,是梨飞梨秀两个吃屎的孩子打架,你还想再送出去,我看你是过孤独了,吃屎的孩子知道个啥,打架磨牙不是常事吗?这两个孩子是俺皮里生的,你要是敢送人,俺就跟你拼了。于广财说,俺有那贼心也没有那贼胆,俺只是说说,嘴巴快活罢了。

马文强骑着一辆金鹿牌山地自行车,后架上驮着一袋子粮食进了梨山公社家属院,万能胶给开了大门,马文强把自行车推进院里扎稳了,解开后架上的绑绳,把一袋子粮食扛进屋里,对万能胶说,这是一袋子玉米,你抽空去粮管所换成面粉给孩子们吃。马文强说完,又从口袋里掏出两张大团结的票子,放在桌子上,说,这是二十块钱,留你买点青菜什么的。

万能胶倒了一杯白开水放在马文强面前的桌子上,说,喝点白开水吧,家里没有茶叶了。马文强说,我不喝茶叶。万能胶转过身又递给马文强一条湿毛巾,很心疼地说,看你热的,满脸是汗,快擦擦。马文强接过毛巾在脸上擦了擦又还给万能胶,就势握了一下万能胶的手,说,你还好吗?万能胶说,好多了。一开始那阵子天天哭,现在眼泪也哭干了,不哭了。俺也想开了,光哭也不是个办法,带好六个孩子才能对得起老孙和张梅英。

马文强说,这就对了,你自己可要多保重啊!万能胶说,这个我知道。马文强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把茶杯放在桌子上,说,我该走了。万能胶说,在这吃了中饭再走吧!马文强说,不了,我还要到集上买点东西。马文强说完,起身走了。万能胶送到大门外说,想来你再来。

孙大炮在牢里尽受窝囊气。一个号了里住着十几个人,好的位置都被先来的人抢占完了。他只能睡在离尿桶最近的地方。别人小便溅出的尿液都落在他的被子上,每天夜里十几个人你来我往的小便不停,搅得孙大炮一夜都别想睡个安稳觉。且不说臊臭味直朝鼻孔眼里钻,用被子蒙上头也不济于事。还发不得脾气使不得烦,要是拿出他当主任那派头,早不知要骂过多少次人了。可是现在不行,现在是在牢里,不是在公社大院里,在公社大院里孙大炮只要咳嗽一声,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静听训斥。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是挤在十几个人一间的号子里,孙大炮连个屁也不敢放,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这样挨过了一年的时间,气郁攻心,孙大炮病了。俗话说,真病好治,心病难医。孙大炮得的是心病,任你请多好的医生也治不好孙大炮的心病。不长时间,孙大炮就病死了。

万能胶只想着孙大炮在牢里能表现好点,争取一天天减刑,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孙大炮会死在牢里。万能胶的眼泪哭干了,仅存的一线希望也随着泪水的枯竭而破灭了。

梨花峪:小说连载(作者:刘善明)

万能胶想到了马文强,上次马文强来时听他说,发面馒头跟他离婚了,连两个孩子也一起带走了。家里就剩下马文强一个人了,每天晚上回家来,院子里屋子里都是空荡荡的,寂寞死了。想想也是的,俺这边孙大炮虽然不在了,但还有六个孩子形影不离俺身边,那就觉得不怎么寂寞了。还不如叫马文强过来跟俺一起过哩,反正俺一个寡妇谁也说不着什么。谁要是说什么,俺就找谁要饭吃,叫他管六个孩子吃饭,管六个孩子穿衣,管六个孩子上学。俺一个女人能有什么法子,只有这条路了。万能胶想好了,等马文强下次来时,就把这个意思漏给他。

十多天后,马文强骑着金鹿牌山地自行车驮着一袋子粮食又来到了万能胶的家。这次万能胶留下马文强在家吃了午饭。吃饭的时候,万能胶说,发面馒头走了以后,你一个人在家真是怪寂寞的,俺这里一个人带着六个孩子,还真够忙的,吃喝拉撒睡,油盐酱醋茶的,一个人真有点顾不过来,俺想请你来给俺帮个忙,挑个水买个煤什么的,你看行不?

马文强说,行是行,但是时间长了不行。也只能是十天八天的。生产队里还有一摊子活,等着俺呢。万能胶说,生产队的活撇下不管不行吗?马文强说,那可不行,六个孩子的吃喝全靠生产队呐,我要是不管生产队的事了,生产队凭什么管这六个孩子的吃喝穿用。我看你怎么越过越糊涂了。万能胶说,这两年家里接二连三发生的事,叫俺怎能不糊涂呢?俺是为着你好。想叫你过得滋润些。

马文强听出来了,万能胶是想叫他过来一起过日子。可马文强在生产队里的事确实不能丢,如果丢掉了,就等于把他和万能胶两家人的饭碗都丢掉了。

马文强想了一会儿说,我看这公社家属院里头也没有什么好呆的,俗话说,人在人情在,人不在断往来。孙主任不在了,眼下势利眼的人多,听你说过去上门的踩破门槛,现在倒好,连个人来看你的都没有,还有什么可留恋的。你要是真有叫俺过得滋润的心意,咱就两家合一家,干脆都搬到俺梨花峪去,到俺梨花峪一定让你过得又滋润又开心。万能胶说,那这六个孩子上学怎么办?马文强说,上学也好办,小学在俺大队学校里上,中学再到公社来上,上中学时孩子都大了,住校就行了。万能胶说,我怎么就没有想起来呢?看来俺的脑子真的不行了。照你恁么说,俺就搬到梨花峪去。马文强笑着说,光搬过去还不行,咱还得去照相馆照张相片,到民政助理那拿个证吧。

听马文强说要拿证,万能胶也笑了,说,还恁么麻烦。马文强说,该麻烦的事就得麻烦,话说回来,这也算不上什么麻烦。照相馆就在这家属院对面,民政助理就住在这家属院里,不出院子就能拿到证了。万能胶说,俺住这几年了,比你清楚,俺不过说一下罢了。马文强说,俺以为你真的怕麻烦哩,原来是考俺啊!

马文强吃过午饭,跨上自行车,心里美滋滋地走了。自行车在弯弯曲曲的山道上颠簸着,马文强感到很惬意,借着京剧的唱腔,哼出了一段自己现编的唱词。

这个女人不寻常,

这枝跳到那枝上,

跳上高枝折了枝,

“扑通”一声掉到俺床上。

马文强回到梨花峪,第二天早晨重新拿起土广播。峪前峪后一吆喝,吆喝出来二十多个青年小伙子,拉出来三辆平板车四辆独轮车。马文强走在前头,浩浩荡荡直奔公社家属院走去。

万能胶在家里正在收拾衣物,一件一件地往箱子里装。看到马文强带着车和人到家了。说,我都收拾好了,快装车吧。

马文强指挥着先装家具,再装上锅碗瓢勺,最后把一些坛坛罐罐都装上车。万能胶带着三个小一点的孩子坐在一辆平板车上,其他三个大孩子分坐在另外的几辆车上。走出家属院大门时,马文强还专门叫人买了一挂鞭炮放了,说是搬家图个吉利。

搬家的车队来到梨花峪村头时,村头上早聚集了很多老人、妇女和孩子们。他们说不是要看搬家,而是要看马队长的新娘子。

蒜瓣儿和葱白儿也挤在看热闹的人群中,蒜瓣儿说,咱马队长真有办法,丢了一个大馒头,捡来一个万人迷。葱白儿说,不叫万人迷,叫万能胶。

蒜瓣儿说,对了,叫万能胶,大伙儿可要当心,千万不要被万能胶粘上了,如果真粘上了,要掰都掰不开

葱白儿和其他几个女将一齐抢着说,咱马队长是粘定了,你去给掰开吧!

蒜瓣儿说,我是说你们几个,各人把各人的汉子看好了,甭叫万能胶给粘上了。人家马队长你管得着吗?马队长是属驴的,驴皮胶黏着呐,要是再跟万能胶搅和在一起,那黏劲可就更大了。逗得女将们格格格地疯笑了一阵子。

铁蛋儿跑过来大声喊着,来了!来了!看热闹的人群簇拥着跟在搬家车队的后头进了峪。万能胶很随意地坐在平板车上,特地换了一身新衣服,身旁坐着三个孩子。面对众多看热闹的人们,从容不迫地微笑着,还不时地跟孩子们说着话。

马文强的院子里早挤满了看热闹的人,车队在大门口停了下来,人们一齐围上来帮助卸车搬家具,女将和孩子们都围着万能胶和六个孩子看。都夸万能胶长得漂亮,孩子们长得青枝绿叶似的,周二婶说,咱马队长真有福气,走了三口这一下子添了七口,人丁兴旺啊!

牛玉山王立样两人卸完车搬完家具。喝水的时候,两人咕叽了几句就出去了。

不一会儿,牛玉山找来一块红方巾,王立样找来一根红腰带。牛玉山把红方巾交给蒜瓣儿说,这个就当红盖头,你去给万能胶盖上,叫葱白儿帮你。蒜瓣儿一听就知道要热闹热闹,拉着葱白儿就走。走到万能胶跟前,二话没说,把红方巾朝万能胶头上一盖,一人抓着一只手把万能胶拉到院子中央。万能胶摇了几下头想把红方巾摇掉,但没有摇掉。蒜瓣儿说,你委屈一会儿,拜完堂就放开你。

牛玉山给马文强束上红腰带,和王立样两人抓着也拉到院子中央。院子中央的正墙上不知是谁早把毛主席像挂好了。牛玉山大声喊着,一拜伟大领袖毛主席,新郎新娘给毛主席他老人家三鞠躬。二拜列祖列宗,新郎新娘给列祖列宗三鞠躬。三夫妻对拜。新郎新娘互相鞠躬。接着,牛玉山大声喊,新郎新娘入洞房。

牛玉山的话音刚落,人们一齐拥了上去,抓住新郎新娘硬是把脸贴在一起亲吻,逗得人们哄堂大笑。闹喜的人多,不知是谁趁着人多拥挤,伸手摸了一下万能胶的胸脯。万能胶也只是在心里骂了两句,吃个哑吧亏算了。那样乱糟糟的场合找谁去。话又说回来,即使找着了,又能怎么样。

万能胶住在喇叭峪时,马文强隔三岔五地去体验一下。自从万能胶跳上了夏西扬的枝梢,住进了枣树公社家属院,就像住进皇宫一样,马文强就再也没敢去碰过。后来万能胶又跳上了孙大炮的高枝,搬进了梨花公社家属院,别说是马文强沾不上边,就连夏西扬也望尘莫及了。

山不转水转,转来转去,万能胶竟转到了梨花峪,转到了马文强的床上。马文强搂着万能胶百感交集,你发面馒头不是跟我离了吗,你不是说我要打一辈子光棍吗?苍天有眼,我马文强没有打光棍,这不,万能胶跟我结了吗!万能胶比你发面馒头美多了,天天都在我心里美着那!你发面馒头是怎么也比不上了。

万能胶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能把家搬到梨花峪来,当初杨翠娥逃到梨花峪时,她恨梨花峪,她恨于广财,要是没有梨花峪,没有于广财,那有多好,杨翠娥不就没有人救她了吗?不就进不了梨花峪了吗?幸亏后来借了孙大炮的权势把杨翠娥给赶跑了,才解了万能胶的心头之恨。

万能胶在心里琢磨着,是命运捉弄我呢?还是神差鬼使呢?要不怎么就赶得恁么巧呢?杨翠娥前边离开了梨花峪,我就后边进了梨花峪呢?难道梨花峪就缺俺这样的女人吗?梨花峪也可能不缺,但马文强缺,俺是奔着马文强来的,俺是马文强的人了。是马文强的人了,就要安份守己跟着马文强过日子,把老孙的六个孩子给拉扯大,我万能胶也算是没白活一辈子。

搬家的第二天,马文强心里喜滋滋地脸上挂着笑,把三个大点的孩子送进了大队小学校。

马文强对学校的王校长说,这是我的三个孩子,从公社小学校转来的,一、三、五三个年级,麻烦王校长您给俺安排一下。

王校长有点疑惑不解地说,你不是梨花峪的马队长吗?马文强点点头说,是。王校长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一对双胞胎龙和凤最大不过两岁吧,我还去贺过喜呢!什么时候生的这三个孩子,从来没听说过。马队长说,那一对双胞胎被我前一个老婆拖走了,这是后续的老婆拖油瓶拖来的,家里还有三个小的那。王校长说,还是马队长有福气,有人就有钱,有财就有福,马队长真是洪福齐天啊!马队长说,俺不管福不福的,有女人和孩子在脸前转来转去的,俺就知足了。王校长说,还是马队长开明。孩子交给我你放心回吧!

马文强回到家,抓起他的土广播,一路吆喝着向峪里走去了。

马文强送来的三个孩子,大的叫孙荣,11岁上五年级,二的叫孙华,9岁上三年级,三的叫孙富,8岁上二年级,王校长把三个孩子分别送进各自的教室,全校六个年级共有70多个学生,分在三个教室里上课,一年级和三年级一个教室,二年级和五年级一个教室,四年级和六年级一个教室,全校只有三个老师上课,同一个教室里先给低年级的上课,高年级的自习。下一节课调换一下,先给高年级的上课,低年级的自习。

孙荣和孙富被分到一个教室里上课,当他们来到教室门前,才发现教室的门是用木条钉成的,像个木栅栏,留着宽宽的缝隙,这样的门别说是挡风,就是小狗小猫也挡不住。窗户上没有玻璃,是用一块薄薄的塑料布钉上的,光线不是很好。桌子是用一块块条石垒成的,连屁股下坐的也是石头。孩子们穿得很破旧,手和脸好像很久没有洗过。孙荣和孙富来到自己的座位上,看看落了厚厚一层灰的石桌子和石凳子,背起书包流着泪跑出了教室。孙华看着姐姐和弟弟跑回家了,也背起书包跑了。王校长在后面喊着追了几步就停下了。自言自语地说,这样的学校连孩子们都看不上去,误人子弟啊!

万能胶正在家里忙着择菜洗菜,抬头看见孙荣、孙华、孙富姐弟仨背着书包回家来了,停下手里的活忙问,怎么不在学校上课,回来干什么?孙荣说,学校又脏又破,不能上课。万能胶说,学校里不是有那么多的孩子上课吗?孙荣说,一个个都脏兮兮的,俺才不跟他们一块

上课呐。万能胶说,孩子,咱可不能嫌山里的学校破,山里的孩子脏,现在咱全家都是山里人了,学校破不要紧,能学成字就行。等你小学一毕业就到公社中学上了。孙荣站在那里不再说话,万能胶走过去抚摩着孙荣的头,很温和地说,乖孩子,听妈妈的话,快带着弟弟回学校去,妈妈在家做好饭好菜等着你们。万能胶一头说着,一头牵着孙荣的手,孙华和孙富跟在后面,走出了大门。万能胶又朝前送了一程,看看快到学校了,说,快去上课吧!我不送了,见了老师说声对不起。孙荣点点头带着弟弟走了。万能胶远远地站在那里看着,直到三个孩子进了学校的大门才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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