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角汪(徐景洲)

 

三角汪(徐景洲)

 修铁道筑路基,铁道两边往往留下大汪。火车站通向运河港口的铁道三折两拐,两侧的汪塘都成了不规则的三角形,大大小小,一二十个,我们叫它“三角汪”, 

    三角汪在城郊,属野水塘,周边是野地。附近的人在汪边种豆子、玉米,汪里的鱼任人垂钓摸捞。汪里长满水草、芦苇、菖莆、莲藕。汪边高地树林间,多有坟莹,阴森森,人迹罕到,有乱坟岗、乱岗子之称。只有下火车的旅客,抄近路进城走那儿。三角汪水呈浅绿色,清澈见底,像上好龙井泡出的茶。

    夏天国营渔场看管更严,不能钓鱼,不能摸鱼,连洗澡游泳都有瓜桃李下之嫌。我们只好三五结群,扛着小鱼竿,去三角汪。

    三角汪边有宝贝,火车卸下的乱石堆里能拣到碎铜烂铁,多的能卖到块儿八角。

    下窝子钓大鱼,水草太密,缠住鱼钩,拉上来的是一大片水草。三甩两甩,水草掉光,鱼线也扯断。性急的,看鱼儿咬着钩儿在水草间乱扑腾,怕扯断鱼线,干脆脱光跳下去,享受手抓活鱼的刺激与快活。

    钓黑鱼最刺激。水草空隙,尺把长黑鱼像烧焦黑木棍,纹丝不动浮在水面等待猎物送上口。大鱼钩挂上粗蚯蚓、青蛙腿,向它嘴边一扔,黑鱼不假思索大口贪婪吞下。黑鱼劲奇大,若大力甩竿,细竿必折,细线必断。我们用的是粗竹竿、纳绳底麻绳,只管发力向上向后猛甩。黑鱼远远甩进豆地,好一番乱找。若用力过猛,会甩进远处三角汪,空欢喜一场。踏青没带钩竿,发现黑鱼,找来树枝,从衣服破洞处撕下线头,拧成绳子,捉来小青蛙,拴住脚,轻而易举就能把饿不择食的黑鱼钓上来。马上生火烧烤,那个鲜啊!

    钓趴地虎最好玩。小指头大小,鳞色像汪泥,趴在水边石缝里,半天不挪一下。头大,肚圆,尾细,胸平。它比黑鱼还弱智,用不用钩都能钓。线上拴条蚯蚓,放到它嘴边,稍微一晃,一口咬住,轻轻一提。提地趴虎时,还会高喊“熬鲜汤了”——趴地虎太小,肉太少,水一煮沸,肉就烂掉。三角汪水边趴地虎密密麻麻,一路钓下去,很快就能钓到一大串。

    青蛙也能钓。大都蹲在水草或荷叶上,鼓眼昂头,像迫击炮。飞虫掠过,窜跳扑食,十拿九稳。三角汪青蛙肤色特异,或浑身碧绿,或通体土黄,或黄绿杂陈,是极好保护色,美丽又可爱。塘边豆地有足量豆虫大快朵颐,个个长得肥硕强悍。青蛙再美丽可爱,钓到后,也要烧熟喂狗喂猫。钓青蛙最简单,将挂了豆虫蚯蚓的鱼钩放在它眼球上方晃来晃去,误以为是活食,饿虎扑食,直吞下肚,钓钩都难以从它肚里拉出来。

    大人们钓鱼,正正规规,蹲在固定地方,下酒米,远远抛竿,将军似的挺着腰儿双手持竿。无论钓的是肉乎乎小野鱼,还是半斤重鲫鱼,都令人肃然起敬。三角汪鱼儿长相特异,鳞片泛着蓝绿光泽,好像贴了一层保鲜膜。肥瘦适中,即健且美,起钩时半空中腾跃翻跌,像田径场运动健将。看大人们装模作样垂钓不顺眼,钓的鱼儿又远比我们多与大,一时激愤,伏在豆地里,朝下酒米窝儿的地方扔几块小石子,一脸坏笑扬长而去。

    去摘荷花吧!高高举着,大方豪气送女孩。把荷花一片片撕碎,撒在走过的路上,说是给八路游击队留下路标,好打鬼子兵。

    去摘荷叶吧!顶在头上,当遮阳帽。摘得多而大,卖给酱盐店包咸菜。干荷叶的清芳与咸菜味混合成一股奇香,沁人心脾,增加食欲。

    去摘鸡头米吧!不知鸡头米学名,外表像刺猬,剥开来,是白生生如玉米粒一样的果实。微甜,水分大。鸡头米好吃,取之不易。它长在深水处,水草缠人,水性不好,逞能去摘,淹个半死。遇到腿抽筋,还会丢了小命。

    去捞小菱角吧!三角汪没有大菱角,小菱角隐藏在一丛丛密匝匝的菱角叶里。只能把菱角叶一大团一大团拉上岸,拨开菱叶一只只摘。小菱角肉少,壳硬,有尖刺,好看好玩不好吃。

    去摘蒲棒吧!熟透的蒲棒棒,像火腿肠。紫红色,毛绒绒表皮,白绒绒棒心。掐下一撮,嘴头一吹,白色小绒团天女散花,飘飘荡荡,好半天才落地。把蒲绒吹在别人头发上,特别是女孩子的长发,蒲绒粘上去难摘下,真好玩。蒲棒用处大,点燃熏蚊子,揉碎填枕头。

    四下无人,麦地里摘野生鲜豌豆生吃。带上火柴,掐鲜嫩麦穗头烧吃,吃得满手满嘴焦黑,回家省了晚饭。

    晚秋,三角汪一片荒凉,处处败叶枯茎,是踩藕季节。浅水处,一手握荷花茎,两脚轮流踩泥。一条大藕,大半小时方能踩出。是细活,又是体力活。我从没踩出过完整一根藕,只能胡乱拔些软泥里的细藕茎子,炒出菜来,都是筋,难下咽。

    捉鲜红鲜红肚子扁扁蜻蜓,捉水鸭子,摘莲蓬……实在无事可做,就躺在草地上瞎编吓人鬼故事。有时漫无目的闲逛,一逛一上午,逛到运河边上的铁路老大桥下。顺手在大桥下的三角汪里钓到半斤重黑鱼,挑在竹竿上回到家。黑鱼晒成鱼干,烧熟喂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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