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前的中学学工活动回忆|作者 仝建设

我在《学农》中说乡下学生无工可学,其实是不准确的。现在回想起来,学工还是有过两次的,只是这所学之“工”,并非现代化的工厂,而是类似手工作坊的工场而已,不过也值得说一说。

我们学校的旁边,有一家铁木合作社,主要产品是烙煎饼的鏊子和一些简单的木器。我们曾在那儿学习了一个星期。前三天主要是袖手旁观——看工人是怎样浇铸鏊子的。但见工人们把收集来的废铁装进一个小高炉,用鼓风机猛吹,熊熊的火焰从炉顶呼呼喷出来,不一会废铁便化而为水,一人将小高炉倾起,于是一股冒着火苗的铁水便徐徐流进铁斗,由两名工人抬起倒进不远处的沙模里。等到铁水冷却,撤掉沙模,一个圆面三腿形似老鳖的黑家伙便脱颖而出。工序并不复杂,工艺也还是青铜器时代的水平,但整个过程有声有色有气势,对我们来说,还是蛮有吸引力的。除此之外,合作社里还有几台红炉,打制镰刀铁锨之类的农具,没有什么好看的,我们也就没了学习的兴趣。

后三天学木工,不仅看,而且干,具体地说,就是“拉大锯”。工人师傅先在粗大的圆木上打好墨线,像处决犯人似的将其固定好,我们便操起大锯,一来一往作活塞运动。这个活不复杂,却也不容易做好,不是夹了锯,就是走了线。结果“木直中绳”的好材料,硬是被我们锯成了片片流线型的板,不合用不说,还浪费了木料。因此一根木头没锯完,我们就“下了岗”,像贵族一样,围着工人师傅,一边观看,一边指指点点,学生和老师,整个反了过来。

真正学点名堂出来的是烧砖,确且地说是制砖坯。这种活的全部技巧都体现在“和稀泥”上。泥和得不匀,制成的砖坯就可能干裂。窑场人手少,原来都是牵着牛在泥里踩来踩去。我们人多脚也多,正好可以用人足代替牛蹄子。因此与其说学工,倒不如说是学牛更恰当。起初大家觉得挺好玩的,在泥中跳来跳去,仿佛回到了玩泥巴的儿童时代。但不多会便失去了兴趣,速度明显放慢。其中的原因不仅在于这工作的单调、乏味,更重要的是泥愈和愈粘,踩下去尚容易,而要拔出来却很吃力。这时大家便有些羡慕牛了,蹄子面积小,压强大,踩下拔出都干净利落,不像我们,拖泥带水还气喘吁吁的。踩过的泥还不能制坯,接下来还要砸泥。两人一组,每人手持一根一米多长、手脖子粗的铁棍,对着一摊泥,相向而砸。一天下来,腿疼腰酸,尤其是两条胳膊,仿佛假肢一般,一点也不听使唤,吃饭时连拿筷子都显得力不从心。这中间还出了一个有惊无险的小插曲。我们的一个同学砸着砸着,不知怎的就砸到了对面同学的脑袋上,顿时鲜血淋淋,吓得班主任一下子瘫在了泥里。所幸铁棒有眼,没砸到正中,只是前头的毛茬擦着了他的眼皮,虽然血流了不少,却没有伤筋动骨。这位同学的伤口很快愈合了,可眼皮上却留下了一个永久的纪念,他也因此荣获了“疤眼”的雅号。

砸过的泥细腻柔软,又有韧性,犹如黑色的糖糕,这时就该制坯了。端来模子,捧起一团泥,向里面猛地一摔,再用木条将多余的泥一刮,然后翻转过来,轻轻一磕,一块棱角分明、有模有样的砖坯便平躺在地上。至此才算大功告成。

制砖坯的劳动量很大,干了一个多星期后,不少同学就得了一种怪病,好好的眼睛,一到天黑便什么也看不见了。后来才知道这是由于营养不良、劳动强度过大而引发的夜盲眼。学校赶紧买来鱼肝油丸给大家补充营养。这玩意还真顶用,服过不久,夜盲的眼睛在夜里又如猫眼一样闪闪发光了。

这次学工,最大的收获有二,一是让我们懂得了劳动并不像电影、小说里写的那样充满了诗情画意;二是使我们尝到了劳动的乐趣。我们学校的院墙原来都是像男人一样的泥土筑起来的,后来全部换成了青砖到顶的结构,那就是我们毕业前留给母校的最好的纪念。就我个人而言,还破了一项饮食的个人纪录:在学工的半个多月里,我一日三餐,每餐都是一斤干挂面。此后虽然也有胃口大开的时候,却再也没有过当年的辉煌,每念于此,常有今不如昔的感慨。五十年前的中学学工活动回忆|作者 仝建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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