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岭:小说连载(作者:刘善明)

杏花岭:小说连载(作者:刘善明)

第十七章

(一)

外科病房窗外的花园里,十余株芍药花竞相开放。粉红色的花瓣,金黄色的花蕊,在阳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的耀眼靓丽。

“五·一”国际劳动节快要到了。
小状元住院一个多月了,百合花寸步不离一直陪着她。有百合花陪着,小状元的伤恢复得很理想。医生千叮咛万嘱咐不能乱动弹,一旦接茬错位,后果不堪设想。所以他腿上的石膏绷带始终严严实实地裹着。尽管天气渐渐热了,皮肤奇痒难忍。他几次要求医生给放松一下,医生都没有同意。他只好这样忍受着坚持着。百合花则鼓励他说:“男子汉大丈夫,能曲能伸、能忍能冲。流血牺牲都不怕,还怕痒吗!”刚说完,百合花自己先“格格格”地笑了起来。逗得小状元也乐呵呵地笑开了。

笑了一阵子,小状元说:“别笑了,说正经的,‘五·一’节眼看着到了,咱们原定的婚礼还能举行吗?”
“你是白日做梦吧!你我都在医院里,你的腿还不能下床走路,怎能举行婚礼呢?”百合花感到很突然,没想到小状元会提出这样的问题,她有不知所措的说。

“俺不是白日做梦,俺说的是实话。‘五·一’是咱们共同定的婚期,虽然现在是在医院里,俺头脑清醒、能说能道,只是腿脚不灵便罢了。你不是说过吗,婚礼只是个形式罢了。在医院里咱摆个形式不就完了吗?你说是不是?”小状元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要说是摆个形式,也不是不可以。俺也听说过,组织上为了照顾伤残的战斗英雄,在病房里举行婚礼的。可那是战争年代噢,现在是和平年代了,你又不是什么战斗英雄,在病房里举行婚礼有那个必要吗?”百合花也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很有必要。一是咱们事先约定的婚期是‘五·一’,如期举行婚礼是咱们的共同心愿。也是两家老人的共同心愿。二是俺虽然不是什么战斗英雄,但俺是咱们岭上的小状元,懂科学、讲理想、讲道德、科学种田当先锋。先锋是什么?战场上的尖刀班、尖刀班是先锋,是英雄。种田讲科学,能多打粮食,也是英雄。不过不那么叫罢了,叫科学家或叫专家,什么水稻专家。小麦专家、玉米专家。俺将来准备当一名玉米专家,研究培植出一种低矮粗壮、抗风、抗旱、抗病虫害的,亩产千斤以上的新品种,适合咱们山区生长的新品种。到那时候咱们的粮食就更多了。粮食多了可以养鸡、养羊、养猪、养牛,卖到城里去赚城里人的钱。咱山里人的生活就像芝麻开花一样——节节高了。”小状元滔滔不绝地讲了一番科学种田的光明前景,不但是百合花听得入了迷了,就连邻床的孙胜先和妻子枣花也听得入了迷。异口同声地说:“那咱们山区可要大发展了!”
“咱们山区发展的优势大了。山区荒山荒地多,可以多种果树,什么苹果、山楂、栗子、核桃,都可以种,三至五年就能见到效益。还有咱们山区无污染,可以发展绿色农业,种大棚蔬菜,城里人最喜欢吃绿色食品,咱们山区最适合生产绿色食品。这是咱们山里人发家致富的一条大路哩!”小状元看他们听得入了迷,他也越发高兴起来,把山区发展的美丽蓝图描绘得更加耀眼夺目了。

“你说来说去,还不是想证明你是‘英雄’吗!你说的这些,俺也听说过,不过不像你说的这样圆满罢了。你这张状元嘴俺是说不过你,俺算服了你了。不过,在医院里举行婚礼,俺还是觉得太简单,太寒碜了。任你怎么说,这也是咱们一辈子的大事呀!”百合花还是有点想不通,觉得在医院里举行婚礼不够面子,不够热闹。不太情愿地说。

“是咱们一辈子大事不错,原来俺也想大办一场,搞得轰轰烈烈、热热闹闹的。把亲朋好友都请来祝贺一番。让你坐上披红挂绿的拖拉机也风光风光。俺开着拖拉机也满面放光,可现在不是情况发生变化了吗?医生又禁止俺随便活动,连床都不同意下,要是同意的话,俺这就能回家开拖拉机接你兜风。”小状元执意要在医院里举行婚礼,百般找出理由说服百合花。

“俺也不想兜你那个风,更不想什么风光风光。俺只是觉得在医院里举行婚礼不合世俗罢了。”百合花慢条斯理地说。

小状元找出一大堆理由,千方百计想说服百合花,百合花虽然口头上服了,但心里头好像还窝着疙瘩。不甘心把自己一辈子的终身大事在医院里不声不响地敷衍了。

百合花的这种想法仅仅流露在不愿意在医院举行婚礼上。这使小状元不能不开动脑筋对百合花进行另外的猜测:

俺的腿骨折了,以后能不能恢复原状,会不会留下残疾,这些都是个大问号。医生说目前看接骨很成功,以后怎么样?他也没有百分之百的保证。难道百合花是怕俺以后残废了,举行婚礼后再办离婚不方便了?还是不好开口了?还是怕别人说闲话了?还是怕……

小状元的脑海里飘浮着一个又一个的问号,而且互相碰撞着。几次张口想问百合花又都悄悄地闭上了。小状元想:万一说出来说错了,冤枉了百合花,伤了百合花的心。她那精神上的伤痛比起俺这腿上的伤痛恢复起来要困难得多。到那时候,那个场就不好收了。俺不是猪八戒照镜子——自找难看吗?
小状元在心里说:“还是等等再看吧!”

病房里走进来一位五十多岁的女人,圆脸、高鼻梁、小眼睛,被山风吹黑的前额上深深地刻下了风雨的苍桑。头上裹着一条半新不旧的咖啡色包头巾,上身穿着一件带大襟的海蓝色褂子,两肩上各补了一块巴掌大的补丁。青卡叽布的裤子、青布鞋。手里拎着半篮子鸡蛋。进了病房,看到病房里每个床上都有人,不知道她要瞧的人住哪里,就问靠近门边的床上躺着的那个人:“小哥哥,俺问你孙胜先住哪里?”

靠近门边的床上躺着哪个人正是小状元,恰巧,百合花和枣花又不在床边,一个去了厕所,一个去打开水。小状元半躺在床上正在看书,听到有人找人,便抬起头来看了看,看见了手拎鸡蛋篮子站在门旁的那个女人,说:“你找谁?”“俺找孙胜先。”拎鸡蛋篮子的女人说。小状元用手指了指对面床上躺着的人说:“他就是。”那女人走到床前,看着躺在床上的人头上和脸上仍然还裹着两道纱布,只露出两只眼睛、鼻孔和嘴巴。不是小状元指点,她怎么也认不出是孙胜先。不过现在比入院时好多了。孙胜先能讲话了,也能自己动手吃饭了,不需要枣花喂了。大小便也能自理了。骨头没伤,只是皮肉伤,恢复起来说快也快的。

孙胜先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听到有人说话找他,便睁开眼睛看了一下,立马认出来站在床前的那个女人是张三婶,说:“是三婶呀,俺当是谁呢!快坐下,大老远的你老还来看俺。”三婶问:“枣花呢?”孙胜先说:“刚出去,可能去厕所了。”三婶说:“俺早就想来看的,这段日子忙着哩,清理猪圈、厕所、扫土积肥,俺领墒你三叔使犁翻地筑山芋埂,连你家的山芋埂也都给筑好了。这才算喘口气。今天抽空来看看你,顺便到布店里再扯上几尺纱布,做件汗衫夏天穿。”

三婶正和孙胜先说着话,枣花回来了。见了三婶亲切地拉着三婶的手说:“三婶,你老走那么远的山路,累了吧?渴了吧?俺倒碗水您喝。”枣花说完立马提起热水瓶倒了一碗热开水双手端起来,送到三婶的面前,三婶双手接过来,觉得开水太烫,用嘴吹了几口,送到嘴边慢慢地抿了一小口,觉得还烫,就放在身边的床头柜上说:“很烫人的,冷一会儿再喝。”
枣花说:“三爹在家还好吧?”

杏花岭:小说连载(作者:刘善明)

“你三爹在家壮着呐!本来要跟俺一起来看胜先的,看了一下猪圈里的老母猪要下窝子,留下来在家里给老母猪接生了!”三婶一边说一边笑了起来,好像她看到了一个个活蹦乱跳的小猪崽,齐刷刷地趴在老母猪的肚皮底下争先恐后地抢着吃奶的样子。比得了孙子还要喜。

百合花打开水回来了,看到病床前来了一个女人,正跟枣花说着话。她放下热水瓶,正要拿碗给小状元倒水。三婶转脸一看,惊喜地说:“那不是合花吗?”百合花手里拿着碗,听到有人叫她,抬头一看,立马放下碗,走了过去,笑嘻嘻地亲切地叫了一声:“三姨!”

小状元、孙胜先和枣花听到了百合花叫“三姨”,都被叫蒙了,好像是正月初一早晨吃元宵,忘了季节了。
小状元从来没有听说过百合花有个三姨住在枣树岭。正在大脑的屏幕上不停地搜索着。

其实是小状元忘了。那年百合花的母亲辞世时,送葬那天,百合花的三姨参加了葬礼,小状元在帮着记帐,姜长林帮着收礼,姜长林给他说过,当时参加送葬的人很多,小状元也没放在心上,时间一长,也就忘了。
小状元听百合花叫“三姨”,他也随即跟着叫了声“三姨!”
三姨点了一下头,立马问百合花:“这是你的……”

百合花还没有好意思说出口。枣花在一旁插话说:“这是百合花的对象,叫小状元,还没有结婚呢!这几天两人争着嚷着要五·一结婚。百合花看着他的腿还没有好利落,始终还没有松口呢!”
三姨看了看小状元,又看了看百合花,然后拉着百合花的手,说了声:“跟俺来。”

百合花跟着三姨来到病房外边的窗户旁边,三姨说:“小状元的腿伤得厉害吗?”百合花说:“小腿骨骨折。”三姨又问:“以后能不能留下后遗症,比方说:走路不稳啊,甚至瘸腿什么的,这都是要想着的事。”
“医生说不会的,从现在的拍片检查看,恢复得很理想的。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的。”百合花说。
“医生说的也不定全对,最末了还要看出院后走路的情况。这可是你一辈子的大事啊!”三姨停顿一下又说:“依俺看,趁着你还没成亲入洞房,一刀两断算了,免得你后来受苦。”

“三姨,你说哪里去了。俺认准了小状元,不论伤好后什么样,即使是个瘫子、瘸子,俺也嫁给他,俺愿意伺侯他一辈子!”百合花说得很激动,声音有点大。
小状元半躺在窗户里边的病床上全听到了。

“三姨是为了你好,听不听全由你,三姨只是给你提个醒。”三姨仍然心平气和地说。
“三姨,俺谢谢你的好心,俺自己的事俺自己会办好的。这几天他说要在医院里举行婚礼。五·一结婚,也是俺两人早就定下的日子,两家老人也同意的。在医院里举行婚礼,俺老是感觉不对劲,医院里病人多,脏得很,名字叫得好听,卫生院,实际上并不卫生,也不干净。你到厕所里看一下就知道了。小便遍地流,粪便堆成山,气味熏人。这还是春天,若是到了夏天,肯定是苍蝇闹哄哄,白蛆里边拱,进不得人了。”

“俺还正想去厕所哩,听你这么一说,吓得俺不敢去了。真不如俺们家荒山坡上的露天厕所哩,屙完尿完,一阵风就把臭气刮跑了。”三姨说完,接着又说:“话又说回来,三姨怕你们年轻人头脑一热,就不知东西南北了。你娘不在了,三姨是替你着想。信不信由你。天不早了,三姨该回去了。”

三姨和百合花回到病房里,三姨向孙胜先和枣花打个招呼说:“俺回去了!”枣花说:“在这吃了饭再走吧!”三姨说:“不饿呢!俺想早点回去看猪崽哩!”转过身来接着又对小状元说:“三姨不知道你也住院了,过几天俺再来看你。”说完转身走了。枣花和百合花齐说:“俺送送你老。”跟随着三姨走出病房去了。

刚才三姨和百合花在窗户外边的谈话,小状元在窗户里边几乎全部听到了。尤其是百合花那几句诚恳激烈的言辞,对小状元的启发和教育深之又深。小状元在心里说:“俺幸亏没有说出来俺的猜测,如果说出来了,对百合花的打击可就大了。真成了‘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了’。还是顺其自然吧,俗说话,‘强扭的瓜不甜’。在医院里举行婚礼确实不像回事,俺也想通了,五·一不办,就等到十·一,秋收了,有粮有钱办起来更畅快,更顺心。”

一辆警车呼啸着来到樵山公社卫生院的大门口,车停稳后,从车上下来两个人,一个是黄所长,一个是警员小李。黄所长和小李一前一后来到外科病房,病房里的人顿时惊愕起来。不知是出了什么事,紧张的气氛一时宠罩着病房的各个角落,人们一个个都屏住呼吸,等待着两位警察的说话和行动。

“乡亲们不要紧张,我们是来搞调查的,不是来抓人的。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吧!”黄所长说话了。病房里的人听了黄所长的话,一个个才把悬起来的一颗心放下来。都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喘气才变得均匀起来。有的说:“俺的娘来,吓死俺了!”有的说:“俺吓得差一点尿了裤子。”

黄所长说完,抬步向小状元的病床前走去。走到小状元的病床前说:“你就是小状元吧,上次找牛的事,给派出所的感谢信,听牛书记说还是你替写的呢!写的很好!”

黄所长的一句话,立即打消了小状元的紧张心情,笑着说:“所长过奖了!”百合花在一旁揪着的心也放松了。赶紧找了两张方凳子过来让黄所长和小李坐下。

黄所长和小李坐在小状元的病床前,开始了调查工作。,黄所长问话,小李作笔录。有几个好奇心的人围过来想听个究竟,黄所长说:“这不关你们的事,各人回各人的屋里去。”几个围过来的人听了,一个个不好意思地走开了。

黄所长说:“小状元,俺问你什么,你要实话实说,不要隐瞒,隐瞒也隐瞒不了。你们大队的牛书记和王三喜队长,我们已去作了调查。今天来,主要是找你核实一下,本来是想带你去派出所问话的。医生说,你的腿还不能下床走路,所以俺就到病房里来了。”

小状元笑笑说:“谢谢所长的照顾,俺一定实话实说,绝不说半句瞎话。”
黄所长说:“那好,咱们现在就开始。第一,有人举报你3月28日上午,开着手扶拖拉机,到天然林场私自砍伐落叶松4棵,在返回的路上因山路坎坷而翻车受伤。第二,有人举报你砍伐木料想用手扶拖拉机运到外地去卖高价赚大钱。这两个问题请你如实回答。”

小状元答:“3月28日上午,俺开着手扶拖拉机去天然林场私自砍伐落叶松2棵,而不是4棵,现在木料还在王三喜队长那里保管着,请黄所长明查。

翻车的原因不是因为山路坎坷,而是因为俺做贼心虚,精神紧张,生怕被别人发现,驾驶手扶拖拉机时思想不集中而造成的。

第二条,俺私自砍伐木料不是想运到外地去卖高价赚大钱。而是想做两件家俱,如双人床、大衣柜什么的,准备五·一结婚用的。汇报完毕。

李警员把笔录拿过来给黄所长过目。黄所长看了一遍,认为没有什么出入,就对小状元说:“请你在笔录上签个名。”小状元随即在笔录上签下了“陈立元”三个字。李警员又递过来一盒红色印泥,小状元伸出右手食指在印泥上蘸了一下,然后在笔录上按了一个红色的手印。

黄所长收起了笔录交给李警员保管,然后对小状元说:“谢谢你的配合,打扰了。关于对你的处理问题,相信我们会做出公平的处理的。祝你早日恢复健康。”说完与李警员一起离开了病房,开动警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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