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1992 (作者:薄纯翠)

我的1992 (作者:薄纯翠)
记忆中有许多难以忘却的岁月,其中,1992年我所经历的一些事,还有我遇到的一些人,至今让我心生怀恋。
那一年,我16岁。
那年的初夏,我即将初中毕业,受当时热播的电视连续剧《十六岁的花季》还有《万岁,高三·二》的影响,我向往着长大,向往着高中紧张而又充实的生活。
为了考上高中,我曾经在庄户人最看重的麦收季节里拒绝参加劳动,这让父亲很不满意,甚至是不屑,他说,如果平时多用功的话,还用得着临阵磨枪吗?我没有理会他的话。父亲是我这辈子最敬爱的人,可是连他的话我竟然也敢不听,真不知那胆子是从哪里来的。父亲没跟他粗笨外加执拗的女儿一般见识,他默默地把苦和累全扛了过去,在酷热的麦田里挥汗如雨,却让我躲在清静的家里专心复习。就这样,我怀揣着自私的梦想,以从未有过的热情去迎战中考。
世上的事,但凡努力付出了,或多或少总会有一些回报。1992年的初秋,我如愿迈进了高中的大门。从没出过远门的我,乍一到城里,一切都是新鲜的:一帮新同学,来自不同的乡镇不同的村落;两间房的大宿舍,上下铺18个人同吃同住,热闹得像个喜鹊窝。记得那时候学校食堂里只卖馒头,偶尔会卖一次包子,卖包子的那一天,就是我们的节日。因为不卖炒菜,大多数情况下,我们只能吃从家里带的咸菜或是咸鱼。每到吃饭的时候,我们便把每个人的咸菜罐子都摆在床沿上资源共享,三五个人一组,或坐或站,就着咸菜啃馒头,渴了,再喝口白开水。咸菜一般都是用油炒过的,再放点干红辣椒,味道更美。馒头不白,但是麦香味很浓,大概是用学生交的面粉蒸的,因为那时候我们很多人都是用自家磨的面粉来换取面票。我们顿顿吃馒头就咸菜,吃得津津有味,整天乐呵呵的。母亲怕我在学校里缺油水,常常给我带油炸瓜子条,或是煎咸鱼,我便与整个宿舍的人一块儿分享,大家吃得极为尽兴。一天的学习结束,洗刷完毕之后躺在床上,我们还要嘁嘁喳喳一番才能够睡去,你一句我一句往往要闹腾很长时间。这时候宿舍长会在黑暗中提醒大家,别说话了,明天还要早起跑操呢。说话的人便不再言语,不多时,各人便守着各人的梦境沉沉入睡。尽管值班老师会在熄灯后检查宿舍,晚休说话的现象是禁止的,我们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巴,有时还会小声唱歌,偷偷的,就像地下党一样。有一个同学,平时很羞涩,不怎么爱说话,大家都不知道她会唱歌。一天晚上熄灯后,借着黑夜的掩护,她给我们唱了一首歌,嗓音圆润优美,感情饱满丰厚,我们都很吃惊,仿佛意外的发现了一个千年宝藏。记得她唱的是《玻璃屋里的人》主题曲,自从听了她唱的歌,我对她整个人的印象就发生了改变,总觉得在她温吞的外表下面有一颗玻璃般透明的心,在我的眼里,她俨然成了一个懂艺术的人。
我们的班主任姓方,他待人和蔼,讲话幽默风趣,带有浓厚的东北口音。他的眉毛很粗重,眼睛又大又黑,幽深得似乎藏了许多智谋。不知为何,刚开学没几天,他就让我当值日班长,负责那一天班里的日常事务,包括上下课喊起立,甚至带队跑操喊号子。这哪是女生干的活儿?起初,我因为害羞,“起立”两个字总是喊得气若游丝,仿佛大病初愈一般。方老师板着脸一遍遍训练我,使得同学们一次次站起,又一次次坐下。这让我的心里很是愧疚,发誓从此之后一定要大大方方把“起立”喊好,喊出决心,喊出力量,喊出蓬勃的朝气,喊出昂扬的斗志。时隔这么多年,有许多事情再也记不清楚,但方老师教我喊“起立”的场面,就像电影中的特写镜头,在我的心中一遍遍回放,始终清晰。
那一年在我的记忆中永不磨灭,还因为生平第一次参加军训。那是一些多么让人兴奋和激动的日子啊!第一次穿上草绿色的军装,再扎上一条宽宽的人造革皮带,别人看来土得掉渣,但自我感觉良好,形容举止俨然就是一名真正的解放军战士;第一次训练队列,立正、稍息、四面转法,齐步走、跑步走、踢正步,看起来简单的动作,我们做起来却总是错误百出,让教官喊哑了嗓子;第一次在泥地上练习匍匐前进,怕脏?那可不行!在教官的“威逼”下,我们把人的那一套文明收起来,像驴打滚一样卧在地上,以胳膊作支撑,一步步向前爬行,衣服上沾满了泥巴也不再怜惜;第一次摸到了枪,每人一支。虽然只是一些不算很新的五六式半自动步枪,可那是真正的枪啊,装上子弹就能射杀的真枪。初次拿到枪时,我紧张得手直打哆嗦,慢慢习惯了就不怎么怕它了。我们在教官的指导下,先学习拆装,后来就练习瞄准射击。军训临近结束时还有一次打靶比赛,每人三发子弹,如果每一枪都能打中靶心,最好的成绩是三十环。我因为近视眼,眼镜度数又低,打靶时使劲眯眼也看不清靶上的那些圈圈,只好朝着有些模糊的靶子“砰砰砰”放了三枪,每放一枪,枪托都重重的撞击一下肩膀,那感觉很酷,仿佛自己真的成了一名战士。回到学校,我们高一参加军训的新生都集中在报告厅听一位教官通报成绩,记得有很多人都是三十环,把我羡慕得要死,好像他们都是神枪手。终于听到我的名字了,我怀着侥幸心理,热切盼望着瞎猫能够碰到死老鼠。可是,我的心瞬间便降到了冰点,因为我打了一个零环,这和书面考试得了零分一样让我难堪。虽然书面考试我从来没考过零分,可是当“零环”两个字越过空空的大厅传进我的耳朵,仿佛被一粒子弹击中,我突然绝望地意识到,也许自己根本不是当兵的料。我扛枪的愿望就这样破灭了。军训结束,为了纪念那段摸爬滚打的日子,我穿着那身土八路军装专门照了一张像,照片上的我,一本正经得可笑,要是再戴上一只红袖标的话,那就是名副其实的红卫兵小将。
军训虽然只有短短的十多天,却也让我过了一把当兵的瘾,军训结束,我们开始正式上课。此时,我遇到了黄老师——这一生我最喜欢的语文老师。她的语文课,很美,那美不仅仅因为她甜润的嗓音,洒脱的气质,更在于她对文学的解读唤醒了我内心深处的某种东西,那是一种对生命的感悟,那份感悟常常让我产生一种不可名状的激动。总感觉她的课亲切随和如春日的暖阳,清凉舒爽如夏夜的轻风,真诚热情如秋天的红叶,纯洁高贵如冬天的白雪。我每天虔诚地聆听着黄老师的语文课,幸福的感觉像童话一般美好,也像童话一般不真实。我小心谨慎地守护着它,生怕它转瞬即逝。可后来,我还是把这份幸福给弄丢了。那是1993年的暑假之后,学校进行文理分科,我学了文科,以遵从我多年的意愿,而黄老师教理科,是学校的安排。这实在是难以两全的事情,为此,我偷着流了若干眼泪,悲壮的牺牲感让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心情悒郁。
1992年的寒假,由于父亲在孤岛的酿酒作坊需要人手,母亲舍弃了村里的十几亩地,带着我们姐弟三人跟随父亲移居孤岛。从此,我告别了十几年与之朝夕相处的村庄,告别了野草庄稼,还有那趣味横生的小树林,开始了没有根的心灵漂泊……
1992年,因为一些人,也因为一些事,让我对它念念不忘,它似乎是我高中生活的缩影。“人生若只如初见”,一提起高中,我便想起1992年刚上高一的那段纯美的时光,以后的高二高三仿佛隐没了,又仿佛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真是一件让人感觉很奇怪的事情。
我美好而忧伤的1992,我的16岁,不管我如何想念它,它却是再也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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