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壶好酒 (作者:刘兆海)

一壶好酒 (作者:刘兆海)
冬夜漫长。这几晚上,老牛睡不着觉。
为啥?儿子给了他两瓶好酒。电视上一光头名人做广告的那种,价钱在四位数。
俺的娘哎,这小子这几年成事了,有送礼的了,知道孝敬他老子了,老子可得解解馋。一接到手,老牛就捧着酒盒子翻过来正过去看个没够。老婆一旁说,快搁下吧,小心砸了。老牛嘻嘻笑着,把它藏进里屋的衣柜下面。过不了半天,又拿出来擦了又擦。
到傍黑天,老牛自个烫了散酒喝的时候,忍不住又拿出那好酒来放在饭桌上瞅。老婆看出他的心思,说你甭老鼠洞里藏不住干粮,这好酒可别自个喝瞎了,过几天他大舅不是说来吗,招待他用,人家光帮衬咱。
老牛嘴里哼着,心里却道:他大舅来了喝,他二舅来了呢?三舅四舅,不也都帮咱嘛!可不能听这老婆子的,自个亲戚不用讲排场,这好酒,就得找有头有脸的喝才不白喝。
老牛早就有了盘算。请谁呢?第一要请的是村支书。这家伙排场大得很,腆胸迭肚的,一般人不抬眼瞅,孬酒人家直接不喝。能请他来喝场酒,以后村里有零工活呀慰问品啊还不得给咱么?这两瓶好酒他准能喝恣了。
请一个人肯定浪费,第二个该请“小神仙”。人家大字不识几个,可几百里外的人都赶过来请他算卦,那名气那神气,谁不把他当神仙看呀。请他喝酒,他心情一好,费心掐指一算,替我说几句好话,要财来财要运来运,那我老牛保不准再来一次“桃花运”呢。
第三个要请的是大猛子。请他干啥?他对咱可没干好事,隔着一个地堑他愣是把俺的青棒子撸了一大磷肥袋子去。可俺敢吱声吗?他那胳膊赶得上咱大腿粗,三邻六舍挨他揍的可不少了,咱没挨过就很幸运了,这样的人惹不起就得敬奉着。村支书不也对他楞客气嘛。
要说最该请的,还是迷糊哥。别看人家一个吃皇粮的,可从没瞧不起咱,隔三差五叫咱去喝几碗子,这些年欠人家情太多了,这次用好酒回请一次,咱心里也就不那么没着落啦。
数算好三天后是个好日子。老牛一大早就去镇上赶集,买了肉鸡、鲤鱼、丸子、肴肉一大包。老婆见了舌头都快吞进肚子里了,一脸青色说,你这是作啥妖?不过年不过节的你不过日子了?
老牛嘿嘿说,你知道个毬,书记今天后晌(晚上)来,不得好好招待招待?
老婆闻听果真不言语了。别看村不大,村支书迈进他家院子是稀罕事,倒是邻居花妮家是常客,不管她男人在家不在家。老婆半晌才问,人家支书来干啥?
老牛乜着眼道,你一个女人家就甭操那个心了,请支书你心思容易吗。
午睡一小觉起来,老牛让老婆拾掇着菜,自己特意披了儿子穿旧了给他的呢子大衣,去挨个请人。
看书记没在家里,老牛在门洞里拨打他的电话,说请他来家喝酒,喝好酒。书记电话那边一片嘈杂,不耐烦地说,你有啥好酒!没空。老牛就说,你不来喝,俺多咱也不舍得喝。那边心动了,说我尽量去,得晚点去。
再找“小神仙”、大猛子和迷糊哥,他几个都答应得很痛快。
他一进门说请喝酒,坐在蒲团上的“小神仙”点着头说,我算着你来,这不就来了!老牛对他翘大拇指:真神啊!你算算今后晌喝啥牌子的酒?“小神仙”摇头:什么酒不重要,你的一片心意我领了。
大猛子在邻居打着麻将,老牛悄悄在他耳边说了,大猛子高声咋呼起来: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请客我得去!大家都去哇。一屋子人都瞅着老牛乐。老牛脸红到耳朵根,支吾着逃一样离开了。
迷糊哥不教书了退休在家,也和老牛一样喜欢晚饭前抿一茶碗酒,图个乐呵。老牛叫他自然很爽快地答应了。
老牛回到家,老婆已经准备差不多了。老牛脱了大衣挽了袖子,把茶几和联邦椅擦了又擦,还特意在正面上坐了坐,怕支书嫌咯腚,找出一个棉垫子铺上。
老婆见他从衣柜里搬出那两瓶酒,白了他一眼,也没敢说什么。
天一擦黑,迷糊哥第一个来到,还提着一盒酒,也是平时老牛舍不得喝的牌子。激动得他攥了迷糊哥的手紧摇:来就来呗还拿酒干啥。
接着是“小神仙”迈着四方步进了大门,先在院子里东瞅瞅西看看,进屋来对老牛说,嗯,改天好好给你看看宅子,保你富贵。
大猛子人未到声先传来:哈,闻到鸡肉味啦!老嫂子手艺不错!
屋里三个人都迎到院门口。大猛子黑亮皮大衣敞开着怀,比他们都高出一大截子。
进屋来,大猛子首先看见茶几上的酒,笑得能把屋顶震塌下来:哟,老牛哥今天这么阔气!就这两瓶不够喝呀!说话间坐下来就咔地拧开了盖子。
老牛忙说,等等书记来了再开吧。
大猛子翻翻眼珠子,说等他干啥,谁让他来晚了呢。
一会就到,一会就到。老牛陪着笑脸。“小神仙”和迷糊哥也说,等等吧。
大猛子掏出一盒花里胡哨的外国烟,让了一圈没人抽,自个掏打火机点了喷云吐雾起来。
天色暗下来,老牛拉开电灯,老婆把菜肴一样样端上来,书记却迟迟不到。大猛子早不耐烦了,不由分说将瓶子抄过来,启开盖子往茶碗里倒:他牛逼,咱可不能等得黄瓜菜都凉了!老牛不好再阻挡,只得苦笑着说,那就慢慢喝着等他。
一壶好酒 (作者:刘兆海)
“小神仙”端起茶碗凑近鼻子闻,点头说,好酒,好香!
迷糊哥轻轻嘬了一点点,用舌头咂摸着点头:嗯,就是不一样啊。
大猛子一仰脖,杯中酒进去了一半,一抹嘴唇:他再不来,一滴也不给他留。
老牛看着心痛,抿了一口感觉也没尝出啥滋味,一个劲摇着筷子说,多吃菜,多吃菜!
不消一刻,大猛子碗里干了,又拿瓶子倒满。老牛的心撮到嗓子眼,不好说什么,只能慢吞吞端杯子,惟恐“小神仙”和迷糊哥也喝得快,等支书来到就没酒了。好在迷糊哥酒量不大,说我就这一碗子吧。“小神仙”侃起国际国内大形势,唾沫星子乱飞,酒下得也不快。
老牛偷着出门来,又给支书打了个电话,陪着一万分小心说,恁咋还没来啊,菜要凉啦。那边说,你们喝着就行,还有谁啊?
老牛一说有大猛子和“小神仙”,支书有些不快:操,你请的啥人都有哇。
老牛忙说,赶巧了呀,他们早知道了推也推不走,恁可一定给个面子,不然这好酒白瞎了。
支书说,那好吧,我一会就去。
等支书进门,其他人都赶紧讪笑着站起来迎接,大猛子已经喝了两碗,脸通红坐在联邦椅上招手:哟,书记来了!贵客贵客!
书记脸上挤出笑:你才是贵客唻,我是为群众服务的。
大家打着哈哈,让支书坐在首位,靠着大猛子坐在联邦椅上,“小神仙”和迷糊哥、老牛在下首坐撑子。
支书端起酒碗,眯着眼问老牛,有啥喜事吗?
老牛浅笑说,没啥,就是想请你来喝酒嘛。
支书点头说,老牛哥真好。他端着茶碗在电灯光下审视着,又凑到嘴边滋地嘬了一口,仔细品味着。慢慢的,眉头皱起来:这酒……不纯啊。
一屋子人都睁大眼睛望着支书。老牛的脸涨成猪肝色。
支书舔舔嘴唇,肯定地说,假的。
大猛子把茶碗子往外一推,气呼呼地说,你早说哇,我都两碗多了。
“小神仙”眨巴着眼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迷糊哥笑着打圆场:喝着挺好啊——假的也是用好酒冒充的。
老牛嘴大张着,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
一屋子人都没了兴致,筷子也很少动了。
支书忽又提高嗓门说,别冷场啊!这牌子真酒没多少——感情有,啥酒都是好酒嘛!端起茶碗:来,喝呀。
“小神仙”和迷糊哥附和道:对对对,喝呀。
大猛子撇着嘴勉强端起碗,老牛苦着脸也端起来。
支书喝了一碗酒,说还有事就走了。其他人捱坐了一会也散了。“小神仙”走出院门头也不回,大猛子则用力拍了拍老牛的背。
望着他们的背影离开,一旁的老婆撅着嘴说,你看你,请人家喝酒落了个啥嘴脸!
老牛哭丧着脸,把那没喝完的半瓶酒拨拉到联邦椅下边,气呼呼说,咱那熊孩子,拿假酒糊弄他爹,这回糗大了!
老婆说,咱儿咋知道真假呀,都是别人糊弄他呀。
老牛叹口气,目光落在迷糊哥带来的那一盒酒上——
难不成这酒也是假的吧?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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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恩感福临
    恩感福临 2020-10-25 18:12

    群主大作写得真切细腻,读后如身临其境!盼多写分享,大大一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