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和老屋 (作者:庆坤)

奶奶和老屋 (作者:庆坤)
有多久没有回过老屋?我不记得了,就像从来不记得奶奶已经走了一样。每次想起奶奶的离开,我都要靠回忆那天的画面来判断是什么季节,什么月份,什么日子,却也终究不过只是记起我穿了短袖短裤,是个工作日的中午。
那天下班回家,我突然就无心做饭,要求老公开车带我回老屋看奶奶。进门看到她依旧躺在床上,三姑说她刚要了两片钙奶饼干沾水吃下。我趴在奶奶的脸上感受她微弱的气息,用脸颊摩挲着她的额头,唤一声“奶奶”,她就咧开了嘴,露出满口的牙花子,费劲地“哎”。三姑说她昨天一天没说话,今天上午也没说,就是你叫她才应了声。我当时还没有意识到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叫她,依旧选择赶时间回单位,那10分钟的路程,还未走到,就接到了父亲电话,奶奶走了。
奶奶走了,也是在那一年,老屋被定为拆迁地。我每每回去,都要去奶奶的房间里坐坐,卧室的一切还在,似乎推门还能看到她坐在矮脚沙发上绣鞋垫。她的十指关节宽厚,手掌布满了老茧,却能拿绣花针绣出朵朵盛开的花儿。打小她就给我讲她收藏的花样,有莲花,菊花,地瓜花,还有大朵的牡丹花,甚至好多她都叫不上名堂,却依旧活灵活现地开着。那一双双鞋垫,竟也是按我的尺码一点点大了开去,整整两盒。从春夏用的单层到秋冬用的多层,从棉布到毛线,我不知道她绣了多少个日夜。我问她怎么做的有大有小,有窄有宽,她得意的告诉我,鞋垫也得赶时髦啊,现在鞋子又不只是一种形状。我才知道她是看了我的皮鞋和靴子,按照不同鞋型裁了不同尺寸。
老屋终究还是拆了,尽管父亲母亲有很多的不舍,我还是劝他们想开点,你们在哪我的娘家就在哪,这话让母亲破涕为笑。其实,我心里也是万般不舍,甚至好多时候想不通,好好的村落那么美为什么要拆掉?
再也找不到那颗歪脖子枣树,以及奶奶为哄我在树上用粗麻绳绑的秋千。屋后的老槐树也没了,父亲再也不用年年被奶奶赶着爬上屋顶去摘槐花,我们也再吃不到奶奶烙的槐花素。那些西墙边自力更生的香椿,总也长不过院子门口的臭椿树,枝干不粗,个头不高,鲜嫩的芽叶却每每能被她拿上桌成为一道菜。上学时,每逢暑假在家,我几乎天天竖梯爬房顶,那一堆堆茂盛的绿叶下藏满了丝瓜、方瓜、扁豆,这都是她和母亲种下的,它们充盈着我们整个夏季的餐桌。而奶奶每次都要吆喝着让弟弟上去替我,一边惦着小脚骂我不像个姑娘,爬上爬下,一边使劲仰着脖子帮我扶梯。老屋没了,这些就都没了,连带奶奶的气息。
其实,我也一直记不清老屋是哪一年哪一月被拆的,就像我永远记不清奶奶走的日子。我曾一度怀疑我是不是病了,选择性失忆症!因为有一个日子我从未忘却,那便是奶奶的生日——农历七月二十七。每到那日,她便早早地起床梳洗打扮,挑一件干净整洁的衣服,如果恰巧我给她买了衣服做礼物,她便不假思索地穿了,逢人还要夸一番,美得很。老屋大门口的过道底下,又遮阴又凉快,酷暑里的聚会宝地非此莫属。她在这一天会格外的开心,久违的子孙辈都会到齐,哪怕是平时不太听话的几个也会来露个脸。一整天下来,老屋里都会充满了温馨,以及她满心的喜悦。
奶奶和老屋 (作者:庆坤)
老屋拆了,但并不彻底,好巧不巧就留下了奶奶住的那一间。父亲经常会回去,打扫下屋前屋后,站在门口抬头望天,亦或坐在奶奶坐过的椅子上发发呆。三年后,父亲突发心脏病,住院治疗,我陪在他的身边,听他絮絮叨叨的说起老屋,说起奶奶。我从未见父亲掉过一滴眼泪,却听出了汪洋般的悲伤。那独留下来的屋子会不会显得凄凉,我们都已搬走,奶奶会不会找不到回来的路?
我倚靠在父亲的病床边,迷迷糊糊地打盹,恍惚间看到她正颤巍巍地拄着拐杖向我们走来,嘴里不住地埋怨着她的儿子,“说了让你别拼命赚钱,别太累,你就是不听,都多大年纪了,还不听话。”那拐棍敲打着医院的地面,声音格外的清亮,我在泪眼婆娑中笑出了声。
父亲病愈后再没回过老屋,我们自然也不再去提。弟弟打电话告知我,老屋全拆了,我在这边沉默了好久,却只说出了“哦”。又到奶奶的生日,我没有像往年一样梦到她,或许她走了,便不想我们再牵挂。过了这么多年,终究,奶奶和老屋一样都留在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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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岁寒三友
    岁寒三友 2020-09-28 21:59

    美好的记忆,总是留给印象最深的事和人,文中的奶奶,慈祥勤劳,善良能吃苦,已在作者心中扎下了深根!愿奶奶天堂快乐幸福!竖指大赞赞赞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