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村:小说连载(作者:刘善明)

杏花村:小说连载(作者:刘善明)

第五章

(二)

那是10年前闹春荒的一天下午,王三喜带着第五生产队的陈永光、甄有田、陈洪亮等十几个男子汉,在给公社修完公路回来的路上,遇到一对中年夫妻带着一双儿女在马路边上歇脚,看上去大闺女有十七八岁,小男孩有十来岁。小男孩的妈妈一手擦着眼泪一手揽着小男孩。小男孩也在嘤嘤地哭。大闺女对爸爸说:“我背着弟弟走吧!”爸爸点点头。
王三喜听到哭声,走过来问:“小兄弟,为什么哭呀?”小男孩抽抽泣泣地回答:“脚疼。”王三喜说:“是脚打泡了吧?”小男孩答:“是”。王三喜伸手脱掉小男孩的一只鞋子看了一眼,小男孩光着的脚底上,果然打了泡,还有血哩。
大闺女看见爸爸点点头,知道是爸爸同意了,走过来要背弟弟起来走路。王三喜便对孩子的爸爸说:“别让当姐姐的背了,叫孩子上俺们的板车一起走吧!”孩子的爸爸和妈妈连声说:“谢谢大哥!谢谢大哥!”大闺女随即把小男孩抱到一辆平板车上。是甄有田拉的那辆平板车,平板车里只放了几把铁锹、镢头什么的。甄有田把铁锹、镢头朝一边挪了挪,腾出个空来让小男孩坐着。说了声“坐好了!”把车襻往肩膀上一挂,拉起车子就快步如飞地走了。小男孩的爸爸背着一个大包袱,妈妈提着一个花鼓,连同大闺女跟在平板车的后面走,一边走一边与王三喜唠起了家常。
王三喜问:“你们拖家带眷的一大家子,是走亲戚还是访朋友?到什么地方去?”小男孩的爸爸说:“不瞒你说,俺一不是走亲戚二不是访朋友,俺是断了线的风筝无头的雁,落到哪里都讨饭。没有一定的地方,哪黑住哪呗。”王三喜又问:“老家是哪里?”“安徽凤阳”大闺女抢答。王三喜说:“凤阳,那可是唱出了名的花鼓戏的地方。俺听说那地方家家户户男女老少都会唱。”大闺女说:“俺也会唱,不信俺唱两句你听听。”王三喜高兴地说:“那好哇,一边听你唱歌一边走路就不累了。”
大闺女紧走几步,走到王三喜的身边说:“大哥,俺唱了,唱的不好你可不许笑话俺。”王三喜说:“俺高兴还来不及呢!还能笑话吗!”大闺女说:“不笑话,俺就唱了。”

“说凤阳,道凤阳,
凤阳的花鼓美名扬。
北边唱过万里长城,
南边唱过扬子江。
北国南疆都唱过,
东北唱过鸭绿江。
慰问亲人志愿军,
抗美援朝打胜仗。
西边唱过昆仑山,
西藏和平得解放。
东西南北都唱过,
回过头来唱身旁。
身旁有位好大哥,
他有一副菩萨心肠。
听俺弟弟叫脚疼,
忙跑过来要帮忙。
弟弟上了他的车,
俺轻轻松松把歌唱。
唱一声俺的好大哥,
好心必能得好报。
明年生个胖儿郎,
明年生个胖儿郎!

大闺女唱完了,问王三喜好听不好听,王三喜的嘴笑成了棉裤腰,连说:“好听!好听!怎么绕来绕去绕到俺的身上来了。还说什么明年生个胖儿郎。不怕您笑话,俺还是王小二摸鱼——光棍一条呢!”王三喜说得大伙都乐了。甄有田、陈洪亮也都跟着叫:“好听!好听!再来一个!”
大闺女的爸爸说:“大哥,你别见笑了,唱花鼓的人就是这样,见啥唱啥,现编现唱图听的人高兴,多赏点吃物罢了。俺一路就是这样唱着讨口饭吃走过来的。”王三喜说:“您老真不容易。”
大伙一路听着歌没觉得累,也没觉得路远就到生产队队部了。王三喜对大伙说:“把工具放在仓库里,各自回家去吧。”甄有田把车子推进仓库里问王三喜:“明天干什么活?”王三喜说:“先休息,明天的活明天再说吧。”
大闺女把小男孩从平板车上抱下来,王三喜走过来问:“小兄弟脚还疼吗?”小男孩说:“不疼了。”王三喜说:“脚不疼了,咱们就走吧,你们一家先到俺家歇一宿,明天再赶路。”
小男孩的妈妈说:“大哥您真是个好心人呢!”大闺女一手牵着小男孩,一手拉着妈妈的手说:“俺说大哥哥是好心人,妈妈也说是好心人,是吧,妈妈,俺没说错吧!”妈妈说:“是的,闺女没说错。”
小男孩的爸爸背着大包袱,一家人跟着进了王三喜的家。
王三喜的家也是三间堂屋一个小院,北方小户农民家庭的标准模式。堂屋东头一间是王三喜睡觉的地方,靠后墙铺一张大木床,这大木床还是他爹娘留下来的结婚纪念品,几十年过去了,王三喜还一直铺着,尽管有的地方脱榫了,一条床腿还被虫子“缝”了一截,王三喜就用砖头垫上照样用,睡在床上翻个身都“吱嘎吱嘎”乱响,他都舍不得扔掉。再说,扔掉了他就得睡平地,肚子都填不饱,哪里还有钱置办床呢?西头一间是仓库,空放着两口水泥缸,水泥缸是用来盛山芋干子的。山芋干子放在水泥缸里一是防潮,二是防老鼠吃。上面用盖子盖严实了,老鼠一块也吃不到。老鼠少吃一块,人就能多吃一块。粮食就是命,不能不算计。
如今水泥缸已唱起了空城计,每逢夜里大老鼠小耗子上蹿下跳的“吱吱”作响,再也没有一粒粮食可吃了。
中间一间是吃饭、洗脸、来客坐坐,说说话唠家常的地方。王三喜把小男孩一家带进中间一间,说:“先把行李放下。俺去打水洗洗脸,歇一歇再做饭咱们吃。”小男孩的爸爸放下行李,妈妈放下花鼓,王三喜打来了一盆水,放在他们跟前,说:“都洗洗脸吧,路上灰多。”
王三喜走进厨房烧火做饭。不一会儿,一锅玉米糊糊山芋稀饭做好了。饭筐里还有剩下的四、五个干菜窝窝头,放在锅里馏一馏。一碟黑咸菜,一碟萝卜干摆在小方桌上。两家5口人就这样一起吃了晚饭。
小男孩的爸爸端起饭碗又放下,对王三喜说:“俺还没问您尊姓大名呢!就又吃又喝的怎么行呢!”王三喜说:“咱们都是庄稼人,没有什么客气的。俺姓王叫三喜。您老就叫俺三喜好了。”大闺女眼快嘴快,接着说:“那俺就叫你三喜哥了。”王三喜笑着说:“对对对,就叫俺三喜哥,大家快吃饭吧!别凉了。”王三喜停了一下,忽然想起来,人家叫俺三喜哥,俺叫人家什么呀?立马就问:“大妹子,你叫什么名字呀?”“俺姓郝,叫兴华,弟弟叫丽华。”大闺女回答。王三喜说:“多么好听的名字啊,一个杏花一个梨花。俺这村就叫杏花岭,杏花来到杏花岭不就是到家了吗!”大闺女解释说:“俺叫兴华,不是杏花,弟弟叫丽华,不是梨花。”王三喜说:“叫杏花又不是杏花,叫梨花又不是梨花,那到底叫什么名字呢?”大闺女的爸爸说:“俺凤阳人唱花鼓唱的地方多,南腔北调的,唱得都“华”“花”不分了。闺女叫兴华,高兴的兴,中华的华。儿子叫丽华,美丽的丽,中华的华,俺的意思是咱们美丽的中华一天天兴旺起来了。”王三喜说:“意思俺是明白了,可俺听起来还是‘杏花’和‘梨花’”。兴华的爸爸说:“穷人家的孩子,小狗小猫都能叫,只要叫得顺口,叫什么都行。”王三喜说:“刚才大妹子说了,您老姓郝,那俺就叫您郝大叔了。郝大叔您说叫什么都行。俺觉着叫杏花顺口,俺就叫杏花了。每年春天头上,俺这里满山遍野的杏花开了,美死人了。”王三喜转过脸来对兴华说:“那俺就叫你杏花妹妹了。”兴华笑笑说:“反正听起来差不多,你就叫杏花吧!”王三喜随即说:“杏花妹妹,吃罢饭,你和婶婶还有小弟弟在里间屋床上睡。俺和大叔在外间打地铺。”杏花妈妈说:“那怎么成呢?俺这不是老鸹占了斑鸠窝了吗!”王三喜说:“还斑鸠窝嘞、俺那窝连狗窝都不如,城里人来住都还嫌脏哩!快别说了,都歇息吧,你们走了一天的路也累了。”
杏花和杏花娘及杏花弟都到里间屋歇息了。王三喜把小饭桌收拾一下,靠在一边,找来一捆草苫子,在中间屋里铺开,杏花爸解开大包袱,取出被子,床单、枕头什么的,铺在草苫子上。王三喜睡南头,杏花爸睡北头,两个人就这样在地上睡了一宿。
第二天天刚亮,王三喜就起床了,说是起床,实际上是在地铺上爬起来的。杏花爸也要起,王三喜说:“郝大叔,您老多歇会,晚点起、俺起来烧早饭去。”
王三喜起床后,一头扎进厨房里,洗菜、烧火、做饭。做了一锅麻糊汤。又在小锅里干熥了几个玉米面的饼子。菜还是黑咸菜加萝卜干。这就是早饭了。
早饭后。杏花爸和杏花妈收拾行李要走。王三喜说:“你们打算去哪里?”杏花爸说:“唱花鼓讨饭吃,哪一准到什么地方。”王三喜说:“既然你们没有个准地方,行李就不要拿了。你们白天去周围的庄子唱,晚上再回到俺家里来住,省得你们拖家带眷的,住人家牛棚、场屋子什么的。反正俺家里又没有别的人,房子空着也是空着。”杏花爸和杏花妈商量了一下,觉得这样好是好,就是怕给王三喜添麻烦。就说:“俺不想给您添麻烦。”王三喜说:“这算什么麻烦呢,要不这样吧,叫大婶和小弟弟留在俺家里,大婶能替俺做饭,小弟弟能看个门什么的。杏花跟大叔出去唱。晚上再一起回来。大婶在家做好饭等你们。这样不就不麻烦俺了吗!”杏花说:“俺看三喜哥哥说的行。俺跟爸出去唱,妈跟小弟留在家。再说小弟的脚还疼,还不能走远路,在三喜哥家多住几天,等养好了脚再走,反正咱们走到哪里都是家。”杏花爸对杏花妈说:“就听杏花的吧,你留在家里烧饭,照顾丽华。俺跟杏花爷俩出去唱。就在这周围村子里唱,不走远,晚上回来。”
王三喜见留住了杏花一家,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笑嘻嘻地说:“大叔说了,大婶您老就留在家吧,俺干活去了。”说完扛起铁锹走出了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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